不管他是情非得已还是喜新厌旧,变心了就是变心了,都应该放下,无需再耿耿于怀。既然每一天总是要过的,又何苦在怨怼伤感的情绪中苦苦纠缠、度日如年呢?谁又能凭着怨怼而让往事改演呢?
两周后,子沂搬回阳明山家,准备在去英国之前陪父母住上一个星期。
过去,家一直都是子沂的避风港。不管遇到什么烦恼,只要回到家里,她就会觉得安宁自在,可以把一切抛之脑后。但这次遇上感情和尊严上的挫败,她只觉得连这唯一的避风港都令她望而生怯,不知该怎样面对亲人们的怜悯。
一踏进阳明山家的大门,她就下意识地收紧了肩膀,只觉得必须要坦然无惧地迎向所有人的目光,甚至于连家里那条率先奔出来冲她摇尾欢迎的狗,都仿佛深知她心底挥之不去的耻辱和羞愧感,眼里流露出来的都是哀怜的神色。
子浩和子渊早都到了,团团围着桌上的八个冷碟,谁也没有动筷。一等子沂坐上桌,严妈妈就招呼菲佣先把人参鸡汤和燕窝端上来,给子沂盛了两碗,命令她现在就喝下去。
从一看见自己宝贝女儿进来,这么瘦瘦干干,无精打采的,严妈妈就心疼之极,一听女儿要在家里住一周,赶紧在心里盘算着怎么给女儿变着花样补一补,同时,每上一盘菜她就往子沂盘子里猛夹一通,叮嘱她:“多吃一点,现在可不流行排骨美人,你怎么工作起来都不要命的?连饭都不晓得吃呀!”
一时间,整个屋里只听见严妈妈心疼的责怪声,子沂的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眼睛一酸,只好拼命地点头,不叫自己的泪水掉下来。
看子沂这样,严家的三个大男人不约而同地收声,只是默默地夹菜,吃饭。他们故意避而不谈Brian的事,是不想在她的伤口上再撒盐。可家人越是这样闭口不言,噤若寒蝉,子沂就越是觉得不自在,被沉默逼得无所遁形的她只好谈起她的进修安排:“……公司这次安排我去伦敦三个月,也算是对之后升职的一种保障吧,一般只有被重点培养的高管才有这样的机会,我当然是恭敬不如从命喽。”
此话一出,每个人眼里立刻放出欣喜若狂的光彩,巴不得子沂暂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一段时间,再回来时,已是Brian风波被人淡忘,再也不被提起的时候了。这份欣慰压过了对子沂一去三个月的不舍,气氛顿时就活络起来。
严爸爸心疼地望着宝贝女儿,开口说道:“不如你再多请一个月的假,可以趁机去环游欧洲啊,爸爸出钱赞助全程,也算是提前招呼一下UBS未来的女总裁。”
子沂哑然一笑,说:“不用了啦,三个月已经不短,再多请一个月,我怕Steven会疯了。”话一出口,忽然明白过来爸爸是怕自己三个月还走不出这段阴影,也是想让自己毫无负担地放松一下,所以才有此建议,毕竟去英国进修和休假还是不同,每天的日程都排的很紧,压力也是蛮大的。她感激地看了爸爸一眼,意思是:“没关系,我可以的。”
子浩一直按捺着自己愤懑的心情,他一直觉得自家的小妹是全世界最优秀的,Brian那个王八蛋居然敢抛下她另娶,那简直不是有眼无珠和人品恶劣的问题,那是比过去那种太太尸骨未寒,还没办丧礼,他就猴急着迎娶新人的男人还无耻!
子浩当然也知道这两个人并不合适,但是Brian这种行径简直比当众甩了小妹一记耳光,或是揭出来他曾经是孙知琳的旧爱还更让他难堪!更让他难忍呢!
好不容易按捺着吃完一顿饭,子浩便把子沂叫进书房,直截了当地说:“虽然老天暂时放过那个姓杨的王八蛋,但如果你咽不下这口气,我绝对可以修理他一顿!反正他现在人在国外,我正好叫让人去做了他,神不知鬼不觉,倒还更方便哩!你放心,二哥我绝对可以帮你出这口恶气!”
子沂叹了一口,说:“算了,放过他吧。他其实也不见得好受。”
子浩顿时被噎住了,瞪大眼睛望着自己的妹妹,就好像她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怪物一般。子浩实在搞不明白小妹是真有这样的气量,还是对那小子余情未了,所以网开一面?反正不管怎么说他都觉得小妹脑子里进水,简直是不可理喻呀!他无法理解地摇了摇头,转身走出了书房。
子沂其实是觉得,过去的总归是过去了,又何苦紧抓着不放呢?
其实无论是恨还是悔,都是一种没有必要的我执。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说,任何一种关系的破裂总是为了促进自我的人格更加完善和成熟,就像一个拉美作家所说过的:“人们不爱别人,他们只不过通过别人爱自己。”爱情其实就是一面镜子,我们喜欢的和憎恨的品种,都是我们自己在他人身上的映射。既然爱和恨都是在向外界映射自己的内在世界,与其憎恨别人,倒还不如宽容自己。
只不过这番话除了跟何亦杰可以坦率地讲出,毫无顾及地探讨,跟自己的家人,尤其是子浩,她都是说不出口来的。
这时子渊推门进来,看了神情依然委顿的小妹两眼,忽然开口说:“我可以去找投行的朋友去查Brian杨。人的本性是不会改的,他这次过得了这一关,他岳父不见得会接二连三地出手救他。像他这样的赌徒,天性就喜欢玩火,绝对是安分不了的。”
子渊过去在投行工作的时候,曾经帮蔡拙贤的公司发行过增资股,和这位精明的老爷子打过一阵子交道。以他对蔡拙贤的了解,蔡老爷子做事之精明果决、周全干练,若不是为了他女儿的缘故,是绝对不可能出手去救Brian的。一定是他女儿要挟,他才会昏了头,去帮这样一个垃圾。
子渊看子沂并不接口,仿佛是没明白他的意思,又说:“你放心,自然会有人帮你修理Brian的。我相信以蔡老爷子的精明,Brian决计占不到半分便宜。就好比孙悟空遇上了如来佛,他怎么变也翻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只有等着被乖乖收拾的份了。”
子沂苦笑了一下,实在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看看大哥精神也不是很好的样子,就反过来安慰他说:“你不用替我担心啦,我倒觉得这样的结果正好是个解脱呢!哪还有心思再去他的闲事?嗨,说说你吧,你和雅妍的状况如何?”
子渊听小妹这么问,眉头一皱,想起自家的窘境,不由叹了口气说:“唉,我这才是不了局呢。雅妍答应她前夫,暑假要送薇蕊去那边读短期班,一去两个月,全程都陪着,我也不能说什么,只有干瞪眼的份儿!我现在真是觉得后父太难当了!怎么做都是棋差一招啊!”
其实在香港的时候,子渊就觉得这母女两个全都怪怪的。可他也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怪,只觉得雅妍常常会没来由地走神,连薇蕊都神神秘秘的,连带她去玩迪士尼和海洋公园她都不怎么带劲。
出于对雅妍的信任和尊重,他并没有开口询问他们那天在哪里共进晚餐,但是他也明白,无论自己再怎么努力,在薇蕊的心里都是永远及不上她亲生父亲的,因为永远都有比较,自己只能是被动的那一个。
本来雅妍这次要送女儿去法国,子渊还不放心地说他也要跟着,可是雅妍却说不用了,到时候顶多去接她们一下就好。实在不值得为了女儿的事再耽误子渊的事。可是子渊也清楚,这不过是她的托辞。很多话,雅妍根本都不愿意对自己讲,这才是他内心最大的困扰。
子沂听了半天,终于听明白大哥的烦恼,便说:“我送你八个字吧:‘精诚所至 金石为开’。不管对妈妈还是对女儿都一样,你只需做你该做的就好了,结果我们谁能勉强呢?还是交给上帝吧。”
子沂在说这话的时候,内心里忽然无比真实、无比强烈地想念起了何亦杰。
自那晚后,他们相安无事地共住了两个礼拜,一直都像好朋友一般,一直到她搬回家来住。这两周可以是子沂最痛苦的时候,也可以说是她最快乐的时候。因为她精神上非常痛苦,心灵上却非常快乐。
有的时候子沂甚至会觉得,似乎生命里每一个走近自己的人都带着某种神秘的使命,如果说是Brian让她感觉到了难堪和痛苦,那么何亦杰就让她真实地认清楚了自己,正是因为这种心灵上的触发,她才忽然一夜成熟,明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又有哪些心灵上的自由。
在这一刻,看着为不了解雅妍而烦恼不堪的子渊,她忽然觉得,心灵的频率接近才是最重要的,才可以让自己在一段关系中完全的自由自在,完全的放松,完全的享受。面对任何问题也不惧怕,而是感觉踏实和坚定。
她虽然并不确定这种感觉是不是爱情,但是她忽然很确定,这种感觉接近于幸福。
其实,爱情这东西并不是选择题,是Abcd只能择一,也不是货比三家,答案往往只有一个:以上皆非。往往只是凭一时的感觉,而且这种感觉无可奉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