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輞川集里最让我費解的是《文杏馆》。 凭良心,我真看不懂王维想在『文杏裁为樑。香茅结为宇。不知栋里云,去作人间雨。』传迏什么意思。倒也上过互联网,看过別人对这首诗写的赏析。一般写赏析的人都说这个用銀杏蓋成的房子是鋸了銀杏当屋樑的。用能提煉香茅油的香茅草舖成屋顶。屋子高大,栋上有云,遇冷就变成雨下到人间了。互联网上抄袭之风太盛了。一个人胡说了几句话。几个月之后就能衍生出一大堆剪貼作品,禍害人间。
这次到蓝田县的輞川实地考察。带路的当地人告訴我『輞川別业』的遗址已经看不到任何遗迹了。附近只有一棵『王维手植銀杏』能让人发思古之幽情。这是一棵又高、又粗大的銀杏(古称『文杏』)树。从前的县志里提到有人认为这棵銀杏树可能王维所植。在无从考证之下,这棵銀杏已经被肯定为『王维手植』了。不然,怎么吸引游客來观光呢?
我在这棵大銀杏(文杏)树的附近盘桓了一阵子。心里似有领悟。
我们这些后人犯的毛病是『見了棒槌,就纫针(认真)』。見了王维的『香茅』两字,就认定了是軋香茅油的香茅了。那么,『琼楼玉宇』是真的美玉蓋成的建筑物吗?『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射殺五单于。』里的马要是真的駝著金子制成的鞍,那么它岂不要跟关云长得赤兔之前骑的马一样,被大块头的关公和他的盔甲、大刀压得脱了形了?要是真的『白发三千丈』是不是早该理个发了?在『不知明鏡里,何处得秋霜?』里难道真的秋霜上了头了?『当筵秋水慢,玉柱斜飞雁。』里真的有什么玉的柱子,和斜飞的大雁吗?『秋山眉黛低』里有塗黑了眉毛的秋山吗?『碧云天,黄叶地。』里真的有青绿色的云吗?
这三十年來,我住在阿帕拉契山里。每年晚秋无风的时候,我都能坐在书桌前,看林子里鮮黄的枫叶像雨一样地坠下來。枫叶落地的声音,滴滴嗒嗒也像雨声。若是有风,枫叶斜飞,就更像下雨了。
三十八年前的秋天,我考过了一门对我而言極难的课 – Mathematical Biophysics,拖著累極了的身体,拎了一瓶白葡萄酒,我靠著一棵老枫树坐下了。腦子里是空的,身子不归我管了。树上的黄叶慢慢地像下雨一样落下來,蓋滿了我的双腿。
在秋天,銀杏(文杏)的叶子也变成亮黄的顏色。王维是否把一棵大銀杏树比喻成一个大房子呢?坐在树下,仰望滿树的黄叶,是否让他觉得那是当代常見的舖在屋顶的茅草呢?『不知』栋里云的『不知』两字是否跟『不知香积寺』里的『不知』两字一样,都不是『不知道』的意思呢?那是什么意思呢? 是『別理会』的意思吗?『栋里云』是否就是树上如云的叶子呢?我在美国見过大銀杏树落叶。那就像前述枫叶一样,雨下到地上(人间)。王维在輞川也经验过銀杏如雨的落叶吗?
現在我所臆想的,真是王维写的《文杏馆》的意思吗?
朋友们,咱们約定,将來谁先見到王维,问了他,谁先想法子捎个信给还活著的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