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化成茧

足踏米国土 双眼看豆芽 心系方块字 舌头做瑜伽 这绝句不是我写的是你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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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槽
抬起眼,把视线转移向旁边屏幕闪烁的手机,手指悬空滞在键盘上方。寂静的房间里是猫熟睡时安逸平稳的呼吸声。它现在就在我床上,那是我一有空便在上面九转腾挪的修生养息的海洋。隐藏起锋芒的阳光以一种温柔的角度俯视着世界,把大朵大朵繁盛的云均匀渲染成华贵的暗金色。窗棂花纹在长长的走廊地板上拉出一道沉默的阴影,延伸到客厅逐渐变得浓稠如雾的缓慢成形的黑暗中。最近天气一直晴朗的不像话,湛蓝辽阔的苍穹中是贯彻天际的金黄色麦芒,构成一幅悬挂在城市上空,标题为《只要抬头,就能忘忧》的巨幅油画。这别样的天却始终不是印象中阴郁灰蒙的压抑,那段再也走不完的放学的路,和如今想起来便满目苍黄的回忆。我终于在手机屏幕暗下去之前回过神,收回了漫天飞舞的白日梦。

突如其来的电话总是让人措手不及。那个曾经梦呓也可流利讲出,但如今在脑海里已失色到几乎消失的号码,催生出一系列意料之外的虚幻的电影胶片,在眼前铺张出久违的音容笑貌。遥远的杳无声讯过后,伴随个体的回忆也偷偷摸摸的衰弱下去,好像仅剩的供维持呼吸的小孔被掩埋,就只能抱着膝盖蜷缩到记忆角落,反复咀嚼渐行渐远的氧气。任何波澜都有最后归于平静的一刻,除非是某个台风过后的宁谧黄昏,手机屏幕上这样一长串数字无声的闪烁跃动,提醒着我并不算遥远的过去,才再次于寂静到几乎结冰的意识海中掀起风浪。

我咬了咬下嘴唇,把手机贴近耳朵同时努力笑着说,Hi,你好吗。

每每看到高中题材的电影,总会下意识去和自己的三年比对。不知道为什么,对有些人来说高中生活只是流水只是白驹,也许一样珍惜但却并不深刻。而在我心中高中无法定义且难以诠释,那三年可以是一道永不能穿越的冰川,却在同时透溢着琉璃般璀璨的光芒。如果不是撕心裂肺的念起,就必定要被冷漠安然的藏匿。许是因为泪水,许是因为甜蜜;也可能因为很多个无眠的夜晚以及站在房间阳台上看着月亮打电话,还有跟朋友像两只流浪猫般缩在一个角落快乐又惶恐的逃着课。

有时候车开到以往校巴常走的路上,如果可以,会想心无旁骛的笔直向东沿着公路开下去。绕出老市中心,电视台,途经一家门口摆有巨大玻璃鱼缸的水族馆,穿过至今没数清数目的隧道,就能看到渐渐在周围一大片集装箱海洋里,学校出现在视野中。若是回到过去,让时间停留在和同学坐在校巴上,望见学校的这一刻心里就会浮现出一个Q版的我大哭着要往回爬,衣服却被长着恶魔尾巴并且镜片反光的班主任狞笑着扯住的画面。我还是习惯坐在任何大巴的左边一排,即使是家里的书桌右上角也理所当然是水瓶或水果的位置,热水只喜欢用来暖手所以喝的永远是冷水,背包里依然备有清凉油因为高中向来以生态环境良好而闻名。这一切都是记忆,都是曾经;他们似乎无时无刻提醒着,我还是以前的我,那个爱做梦爱幻想的脱线的家伙。就像一杯水,经过岁月的打磨与时光的积淀,也许会变苦变甜;也将由于容器形状的不同而遇圆则圆,遇方则方;但却不会因此改变包容和流动的本质,忘记自己最初的梦想。

闭上眼睛沿着心中的公路继续走下去,直到再次看见那座熟悉的铁门。孤身在海外时,偶尔会因为思念的煎熬而一遍遍翻看从前校园的相片,那些时刻似乎连灵魂都是空寂的,无边无际的虚无中寂寞的只剩下回声。这种感觉并不疼痛,却如同一泓清水中一个微小但突兀的泉眼,正不为人察觉却快速地释放墨蓝色毒液,渐渐顺着脉络血管游走在全身。它丝丝缕缕地伸着试探的触角,轻柔触碰一下未探索过的地界,猛地缩回,再慢慢重复动作向外蔓延,直到均匀浸染开,巨细无靡地切断其他所有感官。当时一次又一次地在头脑里对自己说,要穿着校服回去走一走郁郁葱葱的后山的路;在大家上课时溜进自习室把自己当做逃课的高二学生;跟着晚自习结束的回宿舍大潮飞快穿过天桥,躲在建得像个菠萝包的天象馆楼梯上再看一眼专属高中校园的星空。

某天,无意间翻出很多高中时夜里在宿舍床上辗转反侧的不眠随笔。读起那些一心一意的笔划,好像能看见一个和自己有血亲关系的妹妹低头坐在床上,就着如豆的手电筒光芒专注地在本子上写下日子流淌过的每个点滴。却觉得和那个四年前的女孩终究只是平行,我可以像爱自己一样去爱她乃至付出生命,可始终只能站在回忆的尽头远远观望。看着她在冰冷坚硬的戈壁上跌跌撞撞,隅隅前行。被透支所有快乐的童年凶狠地抛弃。即使摔得皮肤青紫,膝盖擦伤,也不过独自站在风里擦着眼睛小声地哭。我急切地想伸出双手,但无论如何也不能抱一下回忆里的自己,甚至看不清她是什么模样。仿佛虚幻的时光走廊顶端的藤蔓在细碎的阳光中投下一段暗影,如同四季的断层,暂时性地失去了昼与夜的过渡交替。

偏执地拍过黄昏时操场上空的云朵。晚自习结束一起回宿舍。睡前的短信。不逃课就不舒服。一个人终于敲敲打打地弄开了天台大门的锁。在宿舍阳台小声讲电话,听另一个你喝醉了在那头唱歌,声音恍惚到要融化夜色。当这一切不再时,能够用平和心境接受。如果眼下成为回忆,至少不是失去,而是因为变成顺从时间的俘虏而只感到缺少和怀念罢了。这样宁静的状态。忘记了曾经的予取予求,伪装快乐的外衣下是固守清浅的淡泊。小时候以为是害怕轻视的目光而把依恋当做难堪,如今却诧异当时怎会劳神费力地推得出这份逻辑。再不曾像过去那个莽撞的自己一样勇敢奔放地去爱与感动,以及流泪和伤痛。太过执着的压抑和岁月的包容性已经让情感的弹簧失去活力,所有欲望都在时间和失落中被稀释,被换成过眼云烟式的嘴角上扬的弧度。

是不是世界越大,我们就相应的越发渺小。披荆斩棘的闯出一条路,却失望但不惊讶的看清目的地确实是一片连荆棘都没有的沙漠。无论是人头如潮水般攒动,自行车来来往往的五道口地铁站前,还是昏黄暗房里安宁细致地看着显影液中或快或慢出现的图案,都执著地一次又一次被挤压成精致的薄片,轻灵又沉重地落入眼中。有的一层层积压在心房逼仄的角落,有的便被投进年月缝隙里梦靥一样的搅拌机中被粉碎成难以捕捉的幻觉。西服革履的人们提着公文包和咖啡从纽约街头不情不愿地匆匆走向迷惘的下一站,在相机里留下来不及捕捉的虚影和近在咫尺的具象到每一个细节的华尔街铜牛。藏区的人们满心赤诚地用被风刮到龟裂的黝黑的手长久摇着转经轮,风尘仆仆却无比虔诚地向雪山和布达拉宫的方向磕长头。迎面而来的人把表情隐藏在墨镜后面,开着改装后的保时捷呼啸而过;而你只能把手指压在玻璃上用眼神吃掉就在面前的卡地亚手镯。头顶的阳光温柔的笼罩住它怀中所有人,无论是常年在空调房里不见天日的苍白,还是奔跑在草原羊群中的高原红,鲜活和煦得如同整个宇宙都是扑面而来的春风。

也许左冲右突,带着还未痊愈的伤口爬到树枝顶端,却失望地发现只有作茧才可以迎来展翅的明天。曾经被深深刻入磐石的文字和情绪,就这样被硬生生推进坍塌的象牙塔废墟里。我在还未落定的尘埃空隙中怯怯抬起头打量了几秒改头换面的天地,然后握紧拳头决定扫开路上的荆棘。我一直在感激自己没有在抵达梦想之前倒地不起,不会没有再试一次就放弃。即使那份无法遏制的倾诉欲望只能停止在胸口,即使歇斯底里的谎言模糊了欲穷千里的眼眸;那只是因为不相信自己而在迷乱的茧中彷徨,你只是觉得这不是想象中的苦尽甘来,但并没有被利刃划成碎片也没有被无边无际的荆棘打败。让自己破碎在大地表面的是我们。让自己腾空翱翔在苍穹的也是我们。在磨砺苦痛中拼斗同时静静等待的还是我们。选择最后能否迎来帝王蝶令世界失去颜色,缓缓张开完美翅膀的一刻,依旧是我们。

我以前以为流年似水的代价就是把过去那个热衷于旅行和看书的小女孩残忍钉在岁月的十字架上,再裹进厚厚的茧里任其饱满红润的脸颊渐渐枯萎,伴随时间猎猎作响的风沙,最终矗立在年华简史里成为一叶被风蚀的标本,兼书签的作用。如今明了她并没有因为我的愚笨选择愤而离开,反之一直安静地抱着膝盖藏在我心里等着我把目光再次落到她身上。她或许伤痕累累,或许疲惫不堪,但我愿意把她笼罩在心室最柔软的地方保护着,让自己知道从此永不会是孤单一人。即使所有的约定和承诺都变成无法算数的过去式,曾经拥有和现在把握以及未来希冀的都是天长地久的财富。

Hi,你好吗?我很好。藤井树的喊声飘荡在山谷和心湖,意料外的电话带来的波澜起伏已经静悄悄地结束。有过手心的温度和眼泪的无助,被认可了的过去像一个令人心安的影子般温暖着此刻便很满足。如此,愿意希望对方也一切幸福。

蝴蝶若想飞上蓝天必须先做一个茧。枯叶纷飞同是为了今后枝繁叶茂的花园。常常要爬上人迹罕至的山巅,才能看见足够铭记一生的画面。最美的海岸线总是很蜿蜒,否则人们不会忘返流连。梦想若不是比天边还遥远,勇气怎么出现。我一直不知道前面的路还有多长,还有多少经历在未知的彼方等待。那些在指尖一路盛开的花朵,有的开始凋零坠落,有的却刚吐出崭新的骨朵。有限的沙粒随着岁月变迁而不断从指缝中落下,画成一条曲折的线伴随着脚印照亮沿途被遗忘的风景。加油,我对自己和另一个你说,就算酸甜苦辣都尝一遍,也心甘情愿。踩着晴日里的阳光,从渐长的发梢末端,托起正在悄悄无限延长的璀璨梦想,我知道,最后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不会只是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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