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叫俺回去说啥好(二)

一无所长,唯余文墨,一息尚存,笔耕不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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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儿子家感觉十分别扭﹐和村里人说的威风八面的老太爷全不沾边﹐倒像是穷亲戚来投靠富本家﹐得小心翼翼﹐提心揪肺的。这要回去跟人一说﹐还不得让人笑话死﹐当年时迁钻入人家摸东西也未必有这感觉。其实村里人羡慕的好多东西﹐他可不稀罕。他就是冲孙子来的。在他眼里﹐世上万物比不过孙子金贵。

 

        可是那位见了别人都谈笑风生的儿媳妇好像有点嫌他﹐第一次见面就爱搭不理的。孙子就不一样了﹐到底血脉相联﹐一看见他立刻笑了。笑得他心里生出一种又酸又暖的感觉﹐这是俺孟家的后哇﹗抱着那个亲亲的肉蛋蛋还不到五分钟﹐儿媳妇就不由分说一把抱去﹐径直上楼钻进自己房间。那一晚再没见过孙子﹐近在咫尺﹐闻其声而不得见﹐他又失眠了。

 

        第二天﹐儿子﹑儿媳上班时把孙子带走送到别人家。说是怕影响他休息﹐而且让那家带惯了。再说美国食物大瓶小罐的﹐老人家搞不清楚。

 

        三天过去﹐两个星期过去﹐孙子仍然是白天寄放在人家﹐晚上接回。孙子爱笑﹐特别是看见他一准会笑。但是每天刚抱到手里超不过五分钟﹐肯定会被儿媳妇毫不容情地要走。公公哪能跟儿媳妇争﹐只能私下向儿子抱怨。儿子还满肚子不高兴﹐那是怕累着你﹐享清福都不会。理由冠冕堂皇﹐可是他知道﹐儿媳妇嫌他不卫生﹐烦他抽烟身上有味﹐怕他把孙子弄得一身土气。

 

        偌大一座房子﹐白天一个人待着。电视机有三台﹐没用﹐听不懂。抽烟要去屋外﹐小区街道上几乎看不到人影。偶尔有一两人遛狗走过﹐也是互相点个头﹐根本说不上话。躺到沙发上﹐一会儿就睡着了。晚上经常一点瞌睡也没有﹐关着灯坐在床边听儿子﹑儿媳吵架。虽说一会儿英语﹐一会儿汉语﹐但大意他能听来。儿媳声音较高﹐似乎故意让他听见﹐嫌他来后破坏了原有的秩序﹐干什么都不方便。土农民一身臭毛病﹐成天烟气熏人﹐到处不分场合乱放响屁﹐撒尿老忘冲马桶﹐进哪个屋子从不敲门。儿子声音较低﹐倒是为他辩解﹐在儿子家敲什么门﹖抽了几十年烟﹐你能让他戒了﹖放屁那是牛奶闹的﹐很多中国人都这样﹐跟农民不农民没关系。好习惯是日积月累出来的﹐短期内就改过来﹐那还叫习惯吗﹖反正他只待半年﹐忍忍就过去了。

 

        听着这些刺耳的话﹐更睡不着了。不能抽烟﹐又不敢起来走动﹐翻来覆去真是难受。在家哪有睡不着的时候﹐睡不醒还差不多。

 

        试探着跟儿子提过几次把孙子接回来自己带﹐儿子不是把话岔开﹐就是说小孩一换地方一换人容易得病﹐一病大人就要请假﹐小孩还要遭罪。闹得鸡飞狗跳﹐谁也别想安生。您不看孙子就是对孙子的最大爱护。

 

        什么话﹗孟梁山嘴上不说﹐心里气得要命。俺到你这儿干啥来了﹐是看孙子的﹗你以为是看你的﹐甭臭美啦。从小你那身上的每一寸俺都看得够够的﹐早就看烦啦。你以为俺是来享福的﹐告诉你﹐俺在这儿受洋罪受大了﹐每天跟蹲监狱似的﹐想说个话都找不着人。憋呀﹐闷吶﹗在村里只要往大槐树下一蹲﹐一会儿就能聚好几个老伙计对坐吹牛。笑骂声中自有一番亲切滋味﹐在这儿哪找那感觉去﹗早知道不来了﹐花那么多路费﹐每天只能抱一小会儿孙子﹐还得看人脸色。真是身上痒痒拿针扎﹐这叫啥事儿﹗

 

        听着儿子﹑儿媳开车上班走后﹐他才懒洋洋地起床﹐痛痛快快地尿了一大泡﹐而且故意不冲水。在村里谁家不是把屎尿攒着上到地里去﹐肥水不流外人田。城里人文明﹐屎尿白扔了不说﹐还要交一笔水费﹐真是钱多得烧的。俺偏不让你烧﹐偏要留着。这厕所没有屎尿味那还叫厕所吗﹗

 

        胸中一股邪气左冲右突就是爆发不出来﹐蹲在屋外马路沿上抽烟﹐呼出的都是白白的恶气。两支烟后﹐视野中出现了一个东方老太太﹐推着辆小孩车﹐车里坐着一位胖胖的小孩﹐一脸憨憨的笑容。走近了﹐双方用审视的目光互相打量着。他不敢开口﹐前几天﹐他主动和一个东方老头打招呼﹐结果对方呜哩哇啦不知说的什么话﹐让他尴尬了半天。老太太首先发话﹐他一听立刻激动起来﹐老姐姐﹐都是中国人﹐难得呀。越聊越觉得亲切。他请老太太进家坐﹐老太太也请他去喝茶。能有个人说话﹐不容易。

 

         在老太太家的地下室﹐他发现有一把镢头﹐马上想到儿子家后院全是草﹐要是开垦出来种上菜﹐吃起来方便﹐也省了钱。他两眼放光﹐厚着脸皮求借。那有啥说的﹐拿去用就是了。

 

        他兴冲冲地扛着镢头回家﹐往手上吐了口吐沫﹐抡起镢头﹐才半天工夫﹐后院的草已经清除﹐地经过深翻﹑平整﹐看上去顺眼多了。他觉得这是来美国后第一次这么畅意﹑愉快﹐浑身每节骨头都透出舒坦。他蹲在地头﹐一边抽烟﹐一边想象着儿子﹑儿媳吃着采摘的新鲜蔬菜﹐不住口夸他的情景。

 

        儿媳的尖叫声惊醒了他。儿子气急败坏﹐你可真能没事找事﹐事先不商量﹐擅自破坏小区的统一规定。知道吗﹐找人重新种草﹐至少得两三千块。

 

        他完全呆傻了﹐沮丧﹑愧疚得无地自容。他没有吃饭﹐整夜蹲在地头抽烟。儿子﹑儿媳竟然不理不睬﹐小两口吵了一夜。第二天﹐儿子吊着脸向他宣布了几条﹐不得违犯。他心里有愧﹐连忙点头答应。事后觉得不对呀﹐怎么成了以往年代里被生产队积极份子监督管制的黑五类。

大坐家 发表评论于
回复夹心的评论:
谢谢建议,写的时候没想那麽多。
夹心 发表评论于
楼主肯定经历了文化大革命,年龄有60岁以上.木哈哈哈,与润涛阎有得一拼.

窃以为楼主是否可以改动一下.儿子刚生孙子,应该年龄是30左右,那么老孟头的年龄应该是50上下,因为农村结婚早,要孩子早.也许儿子是老小,但是,你的文里没交代.所以老孟头体验黑五类的末句就有些出范围了.

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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