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一位特别的张涵网友
槟郎
昨天下午在高铁南京南站,将一位网友送上了回天津的高速动车,我的心情很激动。在我近十年的网络生活中,认识的网友很多,由网络交往发展到现实中见面的也有一些,但我不能不说,这是我的一位特别的网友,本名叫张涵。她七十岁了,只能靠两条拐杖行走,说“走”实际在别人看来只是很艰难的挪步。我们有长达八年的网络交往,这次却是第一次见面。相会短暂,情谊久长,我将永远难忘。
我和张涵初相识在我自己办的网络社区,那时她的网名叫“网以载道”。2002年我到韩国大田外教,异域工作余暇的寂寞中,我将精力投入祖国的网络活动中。以写杂文和时评为主,活跃在一些论坛的我终于也自办了网络社区,吸引了相当多的网友来活动。我在中文网络上发现了一家在广州的互动社区系统,可以免费申请使用,但容量很小,不能个性设计,并且有商家的广告。要想升格为没有广告的真正的个性社区,就必须交一定的使用费。我请国内在徐州的网友锡兵帮我先垫钱寄款,我回国后还他。锡兵代我交了费后,已经申请使用的社区便有了个性化的特色。这个网络社区名称很长,叫“槟榔园文学书院社区”,简称“槟榔园社区”或“槟榔园”。得名的由来,是由我的网名同音的槟榔和我的专业文学两方面组成的。
我制定了社区的总旨“利大众载大道,方称真思想;含热泪凝热血,始是好文学! 坚守人文关怀,弘扬鲁迅精神;面向全球华人,繁荣民族文艺!”分类了几个论坛,又请一位东北的网友“朋友只在乎你”按照我的构思制作了长条形的GIF动画的站标或站徽,横在网页的顶上头。它以绿色的茂密的槟榔树为背景,“诗意栖居地,相会槟榔园”一行字动态地出现。还有其他一些设计特色,已经记不大清楚了。社区的存在时间大概只有一年的时间,2004年我回国后,国内的各种压力使我不得不关闭它。它存在时间虽然短暂,在当时影响却很大,许多当时的老网友一定都会记得。社区里活跃着许多有成就的网友,如黄喝楼主、皮介行、东海一枭、湘山居士、刘路、泪眼看人、斗志、石勇等。今年二月,张涵曾写过《槟榔园回忆》,使我激动地回想过。
张涵以“网以载道”名进入槟榔园社区,非常活跃,写文章不多,但热心跟帖,与别人交流,很快被我看重,做了版主。由于她的头像是男的,无其它性别特征,我们一直认为是个男士。社区关闭后,槟榔园的基本管理人员和网友多分散得失去联系,张涵却一直在别的社区论坛与我保持联系。去年她到南京来,想与我在现实中见面,我也答应了,但她到南京以后打电话给我,我才知道是个女的,又不知道年龄,便吓得不敢去见她了。之后仍在网络上联系,她寄给我一张照片,我才发现她额头已有银发,拄着两条拐杖站在燕子矶御碑亭前。我便说,再有机会来南京,我一定会招待你了。
今年八月初,她说月底来南京看望我,我便激动地期待着。我一直关注她的行程,得知她由天津到上海,又到苏州,28号能来南京。那天自然联系不断,最终落实为她被其他朋友接站并安排在长乐路一家旅馆,第二天到我学校来参观,两人见面。我说主城区离江宁大学城很远,但乘地铁一号线很方便,但她说身体的原因,只能打出租车来。29号一早,我便赶到我的学校等她,十点钟终于在西面大门口等到出租车来。等张涵挪步出车门,我不由得大吃一惊,一头银发的七十岁妇女,小时候病的小儿麻痹症使她腿脚重度残疾。她两条拐杖拄在腋窝下,小腿萎缩,穿着皮鞋的两只脚都是外侧落地,个子便显得矮短,一步一挪地缓慢地移动,但上身壮实,精神旺盛。
网友在现实中见面,或有“见光死”现象,我过去与网友见面便出现过几次。我与张涵的初次见面虽使我吃惊,毕竟我们有八年的网络交往,她如此高龄残疾而独身旅游天下,并专门到南京我校来看望我,只会让我感到亲切和敬佩。她热情很高,下车便要我给她在校门口照相,这里除了门楼外,还有林散之书法集字的涂刻在一块巨石上的校名,校门正对着的方山她过去游玩过。我陪着张涵挪步往校园里走,天偏偏下雨了,我又拿东西又打伞,照顾她很不方便,正好有我的一个学生小郑假期留校读书没回家,我便打电话喊她来帮忙。已经快十一点了,假期学校里的饭店都不开门,而食堂营业关门早,我们这样极慢地走向食堂恐怕来不及了,也太累坏了张涵,我便叫小郑用我的饭卡去食堂买三人的饭菜,我陪张涵先去我在元培楼的办公室。我们俩缓慢地移到楼下,我拽着她登上台阶进入楼内。张涵很高兴地听我介绍,著名教育家蔡元培是陶行知的朋友和同事,也是本校的董事,这栋教学楼便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
我的办公室在元培楼三楼,等我们移到一楼楼梯口,小郑已经打好饭回来了。张涵要坐爬着上楼,校里的保安和勤杂人员都吃惊地跑过来看,等她挨了一程,我终于说服她不要太固执,便将她驮到三楼我的办公室放到沙发上。小郑在电风扇下安排好桌子和饭菜,我们三人便坐在一起边吃边聊。我和张涵网友回忆在槟榔园社区的美好时光,说到一些两人都熟悉的网友,如灵儿、梦啊梦、琵琶舟、张青帝、老枫,温加饱,桃木剑等。她说在天津见过空空追梦,一个东北的有才华的网友;任笑天曾做过槟榔园社区副区长,她也见过,槟榔园关闭使他伤心得从此戒网专心做生意。她到北京见过斯特离谱,在搞建筑工程。张涵也抽烟,我们饭后便相互对着烟雾兴奋地健谈。她说在这样的雅静的大学校园的办公室里与我们吃盒饭,谈随心的话,对她是莫大的幸福。
在共同深交的槟榔园社区老网友中,我们说得最多的就是令狐鱼。我2001年开始接触网络,很快就在当时著名的西陆社区申请了一个免费小论坛,将自己的一些文章放在上面,并没有多少人来点击,却有一个家在苏北的中学生到这里来与我交流,从此网络上的联系一直没有中断。受当时和我的社会人文关怀的精神氛围影响,令狐鱼上大学时报考了法律系,大学期间就热心社会公益事业,毕业后没有去一般人看作的正规单位,而是北漂到北京,在著名的社会公益救助组织落实了自己的岗位,今年才26岁,已经在行业圈子里取得了成绩,被正规新闻媒体采访过,还受邀去过美国、台湾等地访问演讲过。最近他到南京工作,在新业伊始,他便主动要来看我。8月1号,我与有十年网络之交的令狐鱼刚刚第一次见面。这两天他刚巧到北京去了,所以不能三人一起聚会。张涵应该是在槟榔园社区里初识令狐鱼的,我们都佩服他的理想和才干,也为他为此受到的社会不正常的压力而不满。
我们也相互谈到了自己。张涵是天津人,小儿麻痹症使她受了一生的苦,但她顽强地抗拒着命运的不公。她热爱学习,因为残疾而不给上大学,却拿到了几个专业的自学考试本科文凭,为自己赢得了一家光电单位的从事外文资料翻译整理的职业,获得了年老后的一份退休金。她俘获了一个健康男人的爱情,为他生了一个女儿,又与他分手了,从此一个人过着自强自立的日子。她爱好广泛,对人文科学非常喜爱,文学修养很高,常在北京天津逛图书馆、听各种学术讲座,认识许多著名的学者文人,如黄继苏、张广天、舒乙和傅光明等。最特别的就是作为残疾人,她热心社会公益,一直捐款帮助落后地区的儿童上学,对她周围的人热情关心和帮助,被当地媒体报道过,还受邀到大学做励志讲座。据她自己的回忆,是在2003年的“非典”流行的日子里,在人们相互隔离的寂寞中,摸索着学会上网的,也许是命运的安排,很快便找到了槟榔园社区,从此作为自己在网络上的一个家。比她小27岁的我,这几年家庭和社会压力很大,由写杂文改为主攻诗歌,落落寡交,不似过去强烈的社会批判激情,张涵在一封公开发表的信中批评过我。今天,她却说羡慕我在这样的远离城市喧嚣的大学校园里工作,而我也表示以后由写诗改为写散杂文为主,以后更多地为社会人文关怀做些实际具体的事。
热心的同学小郑一直陪同着我们,帮我们做这做那,我们都分别在有“人文学院”四个字的墙前与张涵合影留念。时间不早了,小郑便和我伴着张涵下楼出去,这次张涵坚持着自己下了楼梯。我们到陶行知先生巨大塑像后面的水塘边漫步,一路都由小郑帮拍照片。杨柳披拂,荷叶盘展,与张涵的绿色上衣融成一色,如图画般的风景中的拄着拐杖的张涵很美。她最后在陶行知巨像前照了相后,收起相机,三人坐在像前广场台阶上又聊了很长的一会。到下午四五点了,我们走向学校西大门,小郑先去大门外弘景大道上找出租车,我陪着张涵慢慢地往前挪步。出租车司机一看到残疾人,便将车尽可能靠近了我们,我和小郑缓缓地将张涵扶进驾驶室旁的座位。张涵回主城的旅馆去了,我和小郑目送了很久,我对自己的学生说今天太辛苦你了,非常感谢。
30号一天下雨,我忙着自己的事。31号,我用手机电话频繁联系张涵,她说已订好回天津的高铁车票,令狐鱼明天上午由北京回到南京,下午送她去高铁南京南站。我便表示我进城去送她,但她说可能还有别的朋友送她,怕出租车一车坐不下,我便坚持一定到南站送她,她先是说不麻烦我,但终于答应了。小郑得知消息,也要和我一起送张涵,我俩便在9月1号昨天下午三点多到达高铁南站。送张涵来的只有令狐鱼一个人,我们四个人在候车室会合。张涵上斜上的自动电梯时,要有车站工作人员停梯,张涵拄着拐杖挪步上梯,我们在前后围着,再由工作人员开动电梯,到底下后再停梯,我们围着张涵到站台。车站工作人员同意先行检票及我们三人陪送张涵到站台,提供各种方便,是应该感谢的。送张涵进了动车车厢坐下,请乘务员沿途关照,我们便目送火车载着她飞速离去,我们三人由原路返回出站回家。
相会短暂,情谊久长,我将永远难忘。一位七十岁高龄满头银发的妇人,又是拄着双拐用脚侧挪步,应该在家里安度晚年了,却独自行旅天下,这就是我的网友张涵,网名“网以载道”,八年后终于来与我现实中相会,不能不使我感动。健康人相比她应是多么幸福啊,可我们一般人却不如她的激情和坚强。张涵也说,能出来就出来,说不定哪一天就完全瘫下来了,被死神拜访,她要多见见她想见的分散在天涯各处的朋友,要写一百个人的故事。送过张涵,我和小郑回江宁大学城,请她在义乌小商品城的苏尚餐饮店吃晚饭,她一路对我的网友赞不绝口,说她受到了极好的生动的人生教育,当代青年人和大学生应当了解这个人,能从她身上学习收获到很宝贵的精神财富。晚上我给张涵发手机短信问好,她说已快到天津,她的女儿女婿将去接站,她期待着我们以后还会见面,我湿润了眼泪。
2011-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