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诺奖获得者特朗斯特罗姆

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TomasTranstromer1931-),瑞典诗人。1954年发表诗集《17首诗》,轰动诗坛。他还出版了《途中的秘密》(1958)、《半完成的天空》(1962)、《音色和足迹》(1966)、《看见黑暗》(1970)、《野蛮的广场》(1983)、《为生者和死者》(1989)和《悲哀贡多拉》(1996)等十部诗集。

特朗斯特罗姆写诗善于从日常生活入手,但他既不描写媒介报道的世界大事,也不描写内心的冲突,而是集中在人与人之间交往的瞬间。作品多短小、精炼,用许多令人意外的词句和联想,以及意象和隐喻来塑造个人的内心世界,把激烈的情感寄于平静的文字里。从文学史的观点上来看,他与保尔·瓦莱里的纯诗相近。他有点为艺术而艺术的味道,但超出了纯粹的完美主义,而是心理地、逻辑地自问。他多次被诺贝尔文学奖提名,被誉为当代欧洲诗坛最杰出的象征主义和超现实主义大师。诺贝尔委员会颁奖词称:通过凝炼、透彻的意象,他为我们提供了通向现实的新途径。Through his condensed translucent images he gives us fresh access to reality

特朗斯特罗姆的真正职业是心理学家。1990年患脑溢血导致右半身瘫痪后,他仍坚持纯诗写作。

他的诗歌被译成了四十多种文字,他的诗歌影响着包括中国在内的许多国家的诗人。

他惜墨如金,诗全集只收了163首,下面转贴几首他的短诗。


   四月与沉默 

  春天荒凉的存在
  天鹅绒般发黑的水沟
  在我身边爬动
   
没有反影 

  那唯一闪耀的东西
   
是黄色的花朵 

 

  我被携带于我的影子中
  像一把被携带在
   
黑色琴匣中的小提琴 

 

  我要说的唯一的东西
  闪耀在无法企及之处
  就像当铺中的
   
白银一样 
 

路上的秘密 

  日光落在一个睡者的脸上。
  他的梦更加生动
  但他没有醒来。
   
黑暗落在一个人脸上

他在不耐烦的太阳强光中

行走于他人中间。 

 

  天色如一场骤雨突然转暗。
  我站在容纳每一时刻的屋里--蝴蝶博物馆。
  阳光依然强烈如初。
   
它那不耐烦的画笔正描绘着世界。 
 

辙迹 

  凌晨两点:月光。火车在外面的
  田野中停下。一个远镇的点点星火
   
在地平线上冷冷地闪忽不定。 

  当一个人在梦中走得如此之深
  当他再次返回屋子之际,
   
他绝不会想起他在那里。 

 

  或者当一个人在疾病中走得如此之深
  以致他的日子都变成某些闪忽的火花,蜂群,
   
虚弱而寒冷于地平线上。 

 

  火车完全静止不动。
   
两点:强烈的月光,稀疏的星星。 
 

挽歌 

  我打开第一道门。
  这是一个阳光照亮的大房间。
  一辆沉重的小车在外面驶过
   
使瓷器颤抖。 

  我打开二号门。
  朋友!你饮下一些黑暗
   
而变得明显可见。 

 

  三号门。一个狭窄的旅馆房间。
  朝向一条小巷的景观。
  一根灯柱在沥青上闪耀。
   
经历,它美丽的熔渣。 
 

早晨与入口 

  海鸥,太阳船长,掌着自己的舵
  它下面是海水
  世界仍打着瞌睡,像水底
  斑驳的石头
  不能解说的日子。日子——
       
像阿兹特克族的文字! 

  音乐。我被绑在
  它的挂毯上,高举
  手臂——像民间艺术里的
   
形象
 

冬天的目光

  我像一把梯子倾斜着,把脸
  伸进樱桃树的第一层楼
  我在被阳光敲响的色彩的钟里
  我比四只喜鹊更快地消灭了殷红的果子
  突然我被一阵远方的寒流击中
  瞬息发黑
  如树干上的斧痕坐着不动
  一切已为时太晚。失去面目的我们开始慢跑
  下去,进入古代的下水道
  隧道。我们在那里漂游了几个月
  一半是工作,一半是逃亡
  短时的祈祷。一只盖子在我们头顶上打开
  幽暗的光束洒落
    我们抬头仰望:星空穿过阴沟的盖子   

   一九七二年十二月傍晚

  我来到这里,无形的人,现在也许是
  为了生活而被一种伟大记忆雇佣。
    而我驱车驶过

  那锁住的白色教堂——
  一个木头圣人伫立在里面,
  微笑着,无助,仿佛
    他们摘走了他的眼镜。

  他孤独。万物都是现在,现在,现在。
  引力的法则在白天
  把我们压向我们的工作,在夜里
  压向我们的床。战争!
 

打开和关闭的屋子
 

  有人专把世界当做手套来体验
  他白天休息一阵,脱下手套,把它们放在书架上
  手套突然变大,舒展身体
  用黑暗填满整间房屋
  漆黑的房屋在春风中站着
  大赦。低语在草中走动:大赦。
  一个小男孩在奔跑
  捏着一根斜向天空的隐形的线
  他狂野的未来之梦
  像一只比郊区更大的风筝在飞
  从高处能看见远方无边的蓝色针叶地毯
  那里云影静静地站着
   
不,在飞

      尾曲

  我像一只抓钩在世界的地板上拖曳而过。
  我无需抓住一切东西。
  疲倦的愤怒,闪亮的屈从。
    执行者收集石头,上帝在沙滩上写字。

  静悄悄的房间。
  家具在月光中看起来准备好猝然爆发。
  我穿过一片空铠甲的森林
    慢慢走进自己。

《写于1996年解冻》 (北岛 译)
淙淙流水;喧腾;古老的催眠。
河淹没了汽车公墓,闪烁
在那些面具后面。
我抓紧桥栏杆。
桥:一只飞越死亡的巨大铁鸟。

《黑色的山》(李笠 译)
汽车驶入又一道盘山公路,摆脱了山的阴影朝着太阳向山顶爬去
我们在车内拥挤。独裁者的头像也被裹在
报纸里。一只酒瓶从一张嘴传向另一张嘴
死亡胎记用不同的速度在大家的体内生长
山顶上,蓝色的海追赶着天空

《论历史之五》(李笠 译)
离房屋不远的树林里
一份充满奇闻的报纸已躺了几个月
它在风雨的昼夜里衰老
变成一棵植物,一只白菜头,和大地融成一体?
如同一个记忆渐渐变成你自己

风暴

突然,漫游者在此遇上年迈

高大的橡树――像一头石化的

长着巨角的麋鹿,面对九月的大海

         那墨绿的城堡

 

北方的风暴。正是楸树的果子

成熟的季节。在黑暗中醒着

能听见橡树上空的星宿

        在厩中跺脚

 

自1979年3月

厌倦了所有带来词的人,词并不是语言

我走到那白雪覆盖的岛屿。

荒野没有词。

空白之页向四面八方展开!

我发现露的偶蹄在白雪上的印记。

是语言而不是词。

 

伟大的诗(VII):舒伯特风格
1
  夜晚的黑暗中,纽约城外,一处可以一眼望尽八百万人住家的地方。
  远处的巨大城市是亮闪闪的长条漂流物,是团从侧面看过去的螺旋星云。
  在这团星云内部,咖啡杯从吧台上滑过,百货店的橱窗向着行人下跪,一阵鞋子离去连鞋印都没留下。
  爬升的消防梯,电梯门轻滑关上,防盗门锁住了一长串沸腾的人声。
  耷拉的躯体们在地铁车厢里打盹,飞驰的地下墓穴。
  我也知道——无需统计——正当此时,舒伯特正在那儿的某一间里被奏响,而且对某些人来说,那些音符比起一切都要真实。
2
  人脑的无限广袤被折叠成一个拳头大小。
  四月,燕子返回去年在这个小区这个仓库雨槽下建的巢里。
  她从德兰士瓦起飞,穿越赤道,六个星期横跨两个大洲,从而精确地到达一团大陆间这个正在消逝的点。
  而那个在为五把琴而写的普通和弦里捕捉一生讯号的男人,
  那个让一条河从针眼里流过的男人,是个矮胖的年轻绅士,来自维也纳,他的朋友叫他“蘑菇”,戴着眼镜睡觉,
  准时地在一个清晨站在他的写字桌前,
  然后,他手稿上那堆美妙的蜈蚣们便舞动起来。
3
  弦乐五重奏响起。我穿过一片温暖的森林,脚下是富有弹性的地面,回家,
  像胚胎一样蜷起,睡觉,滚进失重的未来,突然觉得植物都有思想。
4
  有太多东西我们得去相信,仅仅是为了能过正常日子而不是堕入深渊!
  相信村庄上头靠着山坡的雪堆。
  相信无声的诺言和理解的微笑,相信噩耗不是冲我们来的以及内心的瘁然一击不会降临。
  相信载着我们在高速路上三百倍大小的钢铁蜂群中飞奔的轮轴。
  但它们真都不值得我们信任。
  那五把琴说我们可以相信点别的。
  相信什么?相信点别的,这五把琴在通往那儿的路上陪伴了我们一会儿。
  当灯光在楼梯间熄灭,手指信赖地——在黑暗中跟随了找着路的盲扶手。
5
  我们挤在钢琴前,四手联弹F小调,两个马车夫坐在同一架马车上,看上去有点滑稽。
  手来回移动着共鸣的重量,就像我们正通过摆弄平衡力
  企图扰乱那大天平的糟糕平衡:欢乐与苦难的重量完全相同。
  安妮说,“这音乐如此有英雄气概”,她是对的。
  但那些用眼光嫉妒行动者的人,那些因为没成为凶手而悄悄鄙视自己的人,
  在此处迷茫,
  那许多买卖人并且以为谁都可以用钱收买的人,也在此处迷茫。
  这不是他们的音乐。那只把自己留在诸种变化中的漫长旋律,时而明亮温婉,时而粗粝凶悍,蜗牛的足迹与钢丝。
  这永恒的哼唱——现在——正伴着我们
  向深处
  升华。

 

 

花自飘飘零 发表评论于
我觉得,你写的风格和他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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