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上廣州 —— 羊城初訪雜憶


                                                  
   行路上廣州 —— 羊城初訪雜憶             

     很小的候我就听说过广州的名字。后来邻居有人从广州求医回来,有声有色地讲述他们的见闻,开始唤起我对这座南国大城的向往。读了欧阳山的《三家巷》,这种向往成了迷恋,一发不可收拾。七二年在南宁,我几次设法去广州,可惜文革后期的中国,出行管制仍然很严,没有通行证买不到火车票。朋友临时给我弄来的街革委证明又没有过省远行的效力。去不成广州,但我对广州的热恋一直久烧未退。 

   早期从伦敦回国,都是经北京入境。九十年代后期,我才第一次经香港转飞广州。那天晚上十点抵()白云机场,边检人员拿着我的护照看了又看,问了一连串问题。我的回答对方并未满意,找来同事帮忙。两个人重新翻看我的护照,偶尔交头接耳,还是不放行。又来了一位女警官。这位年轻的女同志用英语问话:你外国护照,怎么会讲中文?中文哪里学的?我说沙展您有所不知,海外华人会讲中文很正常;事实上华人未必都识外语。又纠缠了好一会后,我才最终得以踏上广州的土地;高兴之余,心里还在嘀咕:广州广州,想说爱你不容易!

   寄宿在河南东南方。那时广州未建地铁,但江边码头有轮渡往返市中心,乘公车到海珠广场最多也不过几十分钟。但因平时喜欢步行,所以我进城有时干脆坐“11号车”。佐藤是新识朋友;他普通话很好,说话时常常故意插入一两句不咸不淡的广州话。我告诉他我步行进城。本以为他会笑我傻瓜,放着船车不坐,偏要“行路上广州”;谁知他听后竖起大拇指:“大大的好!下次你的带我去的干活!”。我们就这样成了徒步同伴。俩人边走边聊,沿途观赏繁华的街景;不觉得累,也没有“傻瓜”的感觉。 

   此时的广州活像个楼盘大工场,到处是楼房的半成品。惦着小时候听过的故事,一有空我便跑到西关一带,企图从依稀的记忆中追寻旧日的广州风情。沙面、荔湾、上下九、南方大厦都是些熟悉的名字。但眼前的广州已经发生很大的变化。中山路的古老骑楼很多已拆除重建;新落成的高楼抢了爱群大厦的风头。除了越秀山的“五羊石雕”外,我能在记忆里按“原型”找回的东西实在不多。广州似乎少了一份以往的温馨;《三家巷》里的市井生活气息已成历史。广州在变,全国都在变;但消失中的“老广”情调让我特别留恋,甚至令我有点惋惜。

   中学历史课听过越南进步人士早期在广州活动的故事。出于好奇,我特地花了一天的时间到位于文明路的“越南青年革命同志会”旧址和白云山南麓的黄花岗烈士陵园走了一趟。秋日的广州,风轻气爽。烈士陵园内庄严、幽静,人影稀疏,是名副其实的史料露天档案馆。在范鸿泰墓前,我注意到仍燃的残香和旁边用越文落款的小花环。不知什么缘故,一阵伤感忽地掠过心间 — 我想起日前在饭堂碰见的那几个越南青年:她们是不是也来过这里?

   独特的地理位置使广州在漫长的岁月里汲取了岭南文化大量的脂质和营养。“食在广州”闻名全球。西方很多人甚至以为广东人除电脑不吃外,什么猪脑羊脑统统不放过。虽然没吃上什么好菜肴,但每隔三五天我还是“下一趟馆子”,来一个烧鹅腿“碟头饭”或“田鸡煲仔”什么的。天字码头不远的横街有一家糯米饭专卖档。从口音中听得出老板娘是外省人。意识中糯米饭是两广小吃,但这位大姐的扣肉糯米饭做得很不错。每次从轮渡上来,路经小店,我都忍不住进去“帮衬”一碗。在英国,午餐我很少吃米饭,但在广州时,却几乎成了“饭桶”。

   广州是著名侨乡,向来比内地的其他城市多了一份“洋气”。改革开放之初,外省到广州打拼的人都想学点粤语。八十年代末,国内还有过“普通话南巡,粤语北伐”的说法,指的就是粤语在沿海以外地区的迅速普及。但后来流动人口多了,粤语又被普通话“喧宾夺主”。也许逗留的时间不够长,也许所接触的本地人不多,反正我感觉粤语好像不再是广州的“普通话”。普通话才是当今广州人的“普通话”。“广州人”这个概念也不再单纯是欧阳山笔下那个性情直率到动不动就“丢那妈”的“广东仔黄阿康”,而是包括来自全国各地的工人和农民大军 — 白领蓝领、“海归”“海待”,以至长期居留这里的外籍华人和各种肤色的洋人。

   大量外来人口的涌入使广州变得更年轻、更多元化、更包容,“洋气”也越来越浓。外国一旅游专著将广州称为Capitalof everything Cantonese (粤文化之都),看来并非完全空话 。生活在广州,我感到方便、舒适,起码这是短期住宿的感受。但翻江倒海般的拆除和重建,也令广州的城市生态环境蒙受损失。有一天在沿江路溜达,我看见堤边一小女孩指着河中惊呼:“爸爸,看那油污!”。女孩的父亲拧过头来,目无表情;好一会才自言自语似地说,过去珠江干净清澈,可以下河游泳,但现在绝不可能。女孩听后凝视着流水,似懂非懂,若有所思。

   自从那次初行之后,我还先后几次路过广州。说来也奇怪,尽管不是自己的老家,但每次路过这里,我都好像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 也许这是出于早年播下的“单思”情结。而且,每次来到广州,我几乎都有新的发现。的确,社会不断进步,广州正在换骨换胎。如今的广州,到处是摩天大楼和先进的城市设施。广州甚至不再是一座单独的城市,而是由一个现代交通网络连在一起的综合城市群。在经济全球化的时代,未来的广州是个什么样的世界,确实难以预料。但无论如何变化,可以肯定的,就是珠三角将继续走在中国城市现代化进程的最前列。然而,对我而言,无论如何变化,令我最眷恋、最怀念的,还是那些小时候听说过的生气勃勃的横街小巷;还是那个即便是在雨打芭蕉的日子,路人仍然可以在长长的骑楼下边放心“行路”的广州,还是那座梦幻中美丽而可爱的南国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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