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观三国:大乔、小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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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观三国:大乔、小乔

陈楚年


山色有无中


「三国演义」里,大乔、小乔,是牵动三国史剧情节大局,但却从未在舞台上现身的人物.近百万言的史剧作者,大可在情节的营运上将她们推到台前的,然在笔力万钧的铺叙中,作者却自始至终将她们隐藏於幕後.在小说的结构上堪称是颇具胆识的创格.但全书之结构及力度,未曾逊减.不仅情节未因其人物隐匿而呈现残缺突兀,而文本的神韵,由於在她们身上围盖了一层薄纱,反而令读者触感到一团「山色有无中」的朦胧感.

几部传世的钜制如「水浒」、「金瓶」、「红楼」、「儒林外史」等,皆有与情节有关而人物未曾出现的实例,但这些人物多半居於全书长河的「支流」地位,不像「三国」里的二乔,她们全然站在故事的主干上,对情节的影响非比寻常,同时关系到三国鼎立的重大走向.罗贯中参照质朴的「三国?」演衍出近百万言的史诗「三国演义」.嗣後一代一代的民间艺人,复又依据乾直无饰的演义铺排出形式纷纭的戏曲,其中以流传了数百年之久,以虚拟手法为特色的民间戏剧更能传神,尤具艺术张力.静态的文本与动态的戏曲,前後互为映辉.合而观之,亦恰恰是一太极图.加上近代创制手法更趋新颖的电影.俨然是「无极而太极」,复而「两仪生四象」的蜕变绵延,甚而是「无文字处做文字」下的派生及演练.

和史实未必尽合的「三国演义」,在「人」与「事」的拓展上,大量的采用了这种手法.数百年来之所以魅力不减,时间,恰恰说明了这些.脱胎於「三国?」的「三国演义」的出现,於严谨的历史和历史小说的书写上,提供了一个极具参照价值的范本.「三国?」是史书,演义的作者在执笔的底蕴上,是在提升艺术美感的宗旨,挣脱史实的部份框架下的文学再创.欲求了解史实的,可直接到史书中探访,大可不必往「演义」中去寻觅对照.不然,会陷入「刻舟求剑」的困扰.


曹操魂牵梦系的人


三国演义是超越人间红尘,描述仁人志士为理念献身,而走向生命特殊归宿的书.然「干戈队里,时见红裙.」著墨不多的某些女性人物中,她们的出场,往往是惊涛拍岸.东吴的二乔,可能是其间扬波最钜的.她们不仅影响到局面的捭合,同时,百万生灵的死亡,都与她们的存在有关.悲剧历史丝丝缕缕的线头,有些竟源於她们那份天生自成的艳容,和无可匹敌的女性魅力.

深居江南的二乔,竟是雄霸一方的曹操心中魂牵梦系的人.起动大军,扑向江南,心中不无这份隐密的情结.是耶?非也?「演义」的文字,却坦露出生动的讯息.

意气风发的曹操,在兵下江南的战船上对诸将说:「吾自起义兵以来,与国家除凶去害,誓愿扫清四海,削平天下;所未得者江南也.今吾有百万雄师,更赖诸公用命,何患不成功耶?收服江南之後,天下无事,与诸公共享富贵,以乐太平.」环绕在曹操身旁的文武诸将皆起谢说:「愿得早奏凯歌.我等终身皆赖丞相福荫.」曹操听到这些话後,兴奋难喻,命左右行酒.

曹操饮至半夜,酒酣意浓之际又顾谓诸将曰:「吾今年五十四岁矣.如得江南,窃有所喜.昔日乔公与吾甚契,吾知其二女皆有国色.後不料为孙策、周瑜所娶.吾今新构铜雀台於漳水之上,如得江南,当娶二乔置於台上,以娱暮年,吾愿足矣.」

曹操在这段话中,道出了多年来纠结在心头的一份感情.这份"剖白",却泛生出令人暗暗的同情.一个梦寐以求的情感,竟如此的根深蒂固,行年逾五十的曹操,仍想在得江南後以偿宿愿.


那夜,南屏山色如画


曹操在抒发这份情怀的那夜,长江上的景色是「天气晴明,平风静浪.......天色向晚,东山月上,皎皎如同白日.长江一带,如横素练.......南屏山色如画,东见柴桑之境,西观夏口之江,南望樊山,北觑乌林,四顾空阔,......」

赤壁对垒,两军即将厮杀的前夕,书中推出的却是这番迷人景色.与其说为踊跃施勇的大军陪壮行色,不如说是为曹操挟带在心中的那份隐情增添情韵.作者此时此际下笔的底蕴,亦颇令人寻味.曹操对二乔的执恋,是否也引起他的同情?不然,追慕悲壮史实的「演义」,竟而如斯的诗情画意,柔情似水.抑或是,作者也以江渚渔樵,惯看风月的情怀,将转瞬即逝的历史曾有的痴迷「都付谈笑中」?

美丽的二乔将曹操激诱到江南.但激发东吴上下,迎向这场兵革挑战的,同样也是她们.八十三万曹军逼近江南时,东吴,文官主降,武将欲效命决一死战,上下乱了阵脚.诸葛亮苹身渡江,舌战群儒,详析降者之害.最後在周瑜面前,还是将二乔抬出後,始坚定周瑜主战的决心.


江东去此二人,如大木飘一叶,


诸葛亮和周瑜间的对话,是干系到三国历史关键性的文字.紧迫动人,击中要害.这段以二乔为中心的绝妙对话如下:......

孔明曰:「愚有一计:并不劳牵羊担酒,纳土献印;亦不须亲自渡江;只须遣一介之使,扁舟送两个人到江上.操若得此二人,百万之众,皆卸甲卷旗而退矣.」瑜曰:「用何二人,可退曹兵?」孔明曰:「江东去此二人,如大木飘一叶,太仓减一粟耳.而操得之,必大喜而去.」瑜又问:「果用何二人?」孔明曰:「亮居隆中时,即闻操於漳河新造一台,名曰铜雀,极其壮丽;广选天下美女以实其中.操本好色之徒,久闻江东乔公有二女,长曰大乔,次曰小乔,有沉鱼落雁之容,闭花羞月之貌.操曾发誓曰:『吾一愿扫平四海,以成帝业,一愿得江东二乔,置之铜雀台,以乐晚年,虽死无恨矣.』今虽引百万之众,虎视江南,其实为此二女也.将军何不去寻乔公,以千金买此二女,差人送与曹操?操得二女,称心满意,必班师矣.此范蠡献西施之计,何不速为之?」瑜曰:「操欲得二乔,有何为证验?」孔明曰:「曹操幼子曹植,字子建,下笔成文.操尝令作一赋,名曰『铜雀台赋』.赋中之意,单道他家合为天子,誓取二乔.」瑜曰:「此赋公能记否?」孔明曰:「吾爱其文华美,尝窃记之.」瑜曰:「试请一诵.」孔明即时诵[铜雀台赋]云:

从明後以嬉游兮,?层台以娱情.见太府之广开兮,观圣德之所菅.建高门之嵯峨兮,浮双阙乎太清.立中天之华观兮,连飞阁乎西城.临漳水之长流兮,望园果之滋荣.立双台於左右兮,有玉龙与金凤.揽『二乔』於东南兮,乐朝夕之与共.俯皇都之宏丽兮,瞰云霞之浮动.欣群才之来萃兮,协飞熊之吉梦.仰春风之和穆兮,听百鸟之悲鸣.云天亘其既立兮,家愿得乎双逞.扬仁化於宇宙兮,尽肃恭於上京.惟恒文之为盛兮,岂足方乎圣明? 休矣!美矣!惠泽远扬.翼佐我皇家兮,宁彼四方.同天地之规量兮,齐日月之辉光.永尊贵而无极兮,等君寿於东皇.御龙旗以遨游兮,回鸾驾而周章.恩化及乎四海兮,嘉物阜而民康.愿斯台之永固兮,乐终古而未央!


被历史选中


赋里原本的「连二乔於东南兮,若长空之??.」孔明在诵念时暗暗改成:「揽二乔於东南兮,乐朝夕之与共.」曹植笔下咏指的是二座桥(古通乔),到了孔明口里,却化作东吴两个丽人『二乔』了.原来的「连」也改成了「揽」,加上後面另改的「乐朝夕之与共」,於是,原来的状景之句,一变而为曹操心中绘情的幻想了.

文辞华美的『铜雀台赋』堪称是一幅景观绝伦的图画.但在演义作者独特的创意下,将两座桥改化为大、小二乔,赋文似亦顿然有了更活跃的容颜及生命.

孔明利用口语文学以音传意的独特效果作如此的附会,旨在激发周瑜娇妻被渎尊严有损的英雄心态,来强化其抗曹的决心.此举亦果然让孔明如愿以偿.但其代价是;曲改了古赋;曲解了一代才子曹植的文心.

孔明诵完铜雀台赋後,「周瑜听罢,勃然大怒,离座指北而骂曰:『老贼欺吾太甚!』孔明急起止之曰:『昔单于屡侵疆界,汉天子许以公主和亲:今何惜民间二女乎?』瑜曰:『公有所不知,大乔是孙伯符将军主妇,小乔乃瑜之妻也.』孔明佯作惶恐之状曰:『亮实不知,失口乱言,死罪死罪!』瑜曰:『吾与老贼誓不两立!』孔明曰:『事须三思,免致後悔.』瑜曰:『吾承伯符寄托,安有屈身降曹之理?适来所言,故相试耳.吝自离鄱阳湖,便有北伐之心,虽刀斧加头,不易其志也.望孔明助一臂之力,同破曹贼.』孔明曰:『若蒙不弃,愿效犬马之劳,早晚拱听驱策.』......」

深居府宅的二乔或许从未料到,孔明和周瑜论谈天下大事时,自己竟茫然不觉的被历史选中.二乔不仅被历史选中,亦被後世文学的心魂深深系住.透过文学的幻想,将「演义」里「二桥」点化成人形的始作俑者,为唐代大诗人杜牧.

折戟沉沙铁未消,
自将磨洗认前朝.
东风不与周郎便,
铜雀春深锁二乔.

一句「铜雀春深」,不唯映射出久远历史夕辉残照的沧桑,似也将二乔美丽的烟魂拉回人间.嗣後,民间戏曲艺人莫不随著前人留下的诗文继续衍生.

吊孝一睹芳容曹操,揽住二乔,朝夕与共的美梦,由於赤壁一战的败溃而成空.十多年後,在临终命危时,「命诸妾居於铜雀台中,每日设祭,必令女伎奏乐上食.」曾准备「春深锁二乔」的铜雀台,最後「锁进」的,还是他自己的枕畔人.位极人臣的曹操,江山已在掌中,面对死亡,又有何憾?但临终时却长叹一声,泪如雨下.是否,这个一世豪杰,在为所欲为的人生中,仍有一份未能拥有的东西?

他曾征服了太多太多强而有力的,但却挫失於一个小而柔弱的.

能一睹二乔的艳容,并能从历史的帏幕後引带出来的人中,诸葛亮要比曹操幸运的多了.曹操,少年时容或曾亲窥过二乔倩影.但直至生命终结,当年的惊鸿一瞥,极可能是「一见更不再见」.而诸葛亮在周瑜死後,却有幸获得一睹芳容的机遇;他曾苹身渡江,亲至周瑜灵堂致悼.「柴桑口卧龙吊丧」,诸葛亮在周瑜灵吊祭时,演义文本的场景里没有小乔.作者仍把她严实的藏在幕後.但审情度理,周瑜的灵堂中,身居未亡人的小乔,必然会侍身灵旁,为前来致悼者躬身答礼.诸葛亮身非等闲,小乔必然会在灵堂现身.


从此天下,更无知音!


诸葛亮望著灵牌朗念出:鸣呼公瑾,不幸夭亡!修短故天,人岂不伤?我心实痛,酹酒一觞.君其有灵,享我蒸尝!吊君幼学,以交伯符;仗义疏财,让舍以居.吊君弱冠,万里鹏搏;定建霸业,割据江南.吊君壮力,远镇巴丘;景升怀虑,讨逆无忧.吊君丰度,佳配小乔;汉臣之婿,不愧当朝.吊君气概,谏阻纳质,始不垂翅,终能奋翼.吊君鄱阳,蒋干来说;挥洒自如,雅量高志.吊君弘才,文武筹略;火攻破敌,挽强为弱.想君当年,雄姿英发.哭君早逝,俯地流血.忠义之心,英灵之气.命终三纪,名垂百世.哀君情切,愁肠千结.惟我肝胆,悲无断绝.昊天昏暗,三军怆然.主为哀泣,友为泪涟.亮也不才,丐计求谋.助吴拒曹,辅汉安刘.犄角之援,首尾相俦.若存若亡,何虑何忧?呜呼公瑾!生死永别!朴守其贞,冥冥灭灭,魂如有灵,以鉴我心.从此天下,更无知音!呜呼痛哉!伏惟尚飨!

孔明读完祭文後,演义文本的描述是:孔明祭毕,伏地大哭,泪如涌泉,哀恸不已.众将相谓曰:「人尽道公瑾与孔明不睦,今观其祭奠之情,人皆虚言也.」鲁肃见孔明如此悲切,亦为感伤,自思曰:「孔明自是多情,乃公瑾量窄,自取死耳.」鲁肃设宴款待孔明.


小乔在民间舞台出场


但我们多才且多情的民间艺人,不甘於演义文本将这段场景以如此乾直无饰的百馀字一笔带过.或许,更不忍小乔在百万言的「演义」中就此湮没,硬是在「卧龙吊孝」的剧目中,将美艳的小乔推出舞台.而在风格上以勾勒留白为胜的「三国演义」,恰恰为以虚拟手法为特色的民间戏剧提供了适当的空间.这段原本平静无波的流程,以黄盖为首的东吴诸将间诡谲的互动下,一变而为带著箭拔弓张的暗涛汹涌.更由於小乔、鲁肃、孔明、赵云的在场,以及埋伏中的,蓄势待发的东吴兵马等等,为舞台增添了无比的张力.

千百年来,也幸而有许多对人生万象有敏锐触角的天才诗人,却透过朦胧的岁月,追记下许多早被後人冷落或遗忘的瑰美.他们不仅以文学的想像填补了容或残缺的史实,同时又把它抽离主体,以文学想像将这些素材提升到一个似幻似真,虚实并存,又互为映辉的美学境界.说实在的,这种借魂的虚实交错,也确实给文学戏曲及演义文本带来无比的艺术张力.也满足许多人潜意识里的那份对幻美的追寻感.小乔在民间戏剧中的出现,不仅为舞台场景频添了视觉的美感,也为百万言的三国演义填补了它不该出现的空白.此举可说是为留白为胜的「三国演义」画卷上加了一道彩笔.这一笔,也不无小补的满足了千千万万沉缅在「三国」烟魂,却未能一睹丽影的失落感.


复仇与宽恕并存的灵堂


「卧龙吊孝」中的小乔,通身素白.当诸葛亮进到灵堂,在周瑜灵前亲为奠酒并哀诵祭文时,身形袅娜的小乔自帏後轻移莲步,伫立灵案旁.以黄盖为首的一批东吴猛将,皆准备在诸葛亮前来祭悼时下手.事先曾问过小乔,小乔对诸将的回应是;到时看我脸色行事.就在诸葛亮泣不成声的甫念完手中那篇情深意哀的祭文;黄盖已带著诸将冲到.在灵堂外听令下手时.却遥遥的看见灵堂旁的小乔连连轻缓摇手.那句未经出口的语意应是:切勿妄动!暂且退下!

在灵堂一直随侍在侧的赵云,忽见门外有数人带剑闪过,心中大疑,亦不由分说的拔剑在手,准备厮杀.诸葛亮发觉後,急忙以羽扇按住赵云的手,定定以目示意.赵云似亦会意,按剑未动.一场一触即发的厮杀悲剧,皆先後在小乔及孔明的无言的示意下遏止.

小乔,美丽的容颜让她身不由己的卷入历史,掀起一场百万生灵为之捐躯的战火.此时,又以她美丽的情怀,挽回了一位夫婿生前畏友几可丧身的厄运.

哲人叔本华曾说:「我们生命的情景好像镶嵌粗陋的图画;从近处看,看不出什麽东西,要发现它的美,必须从远处看.」

我们许多远古的「生命情景」,虽「镶嵌」未尽「粗陋」,但事远年淹,已显得模糊不清.千多年後的民间戏曲,却凸显了远古这份令人动容而感怀的凄美.


咽下美丽的情操


「吊君丰度,佳配小乔;汉臣之婿,不愧当朝.」时,小乔凝然屏立,神色悲戚,容颜透出的,却是无比的冷艳.当诸葛亮哀痛的念出「哭君早逝,俯地流血.......从此天下,更无知音!」时,小乔却缓缓起手,以香袖拭泪.

环绕著赤壁之战的前後种种,包括曹操在江上对诸将诉怀;孔明对周瑜谈及「铜雀台赋」;孔明借风;以及周、孔明间暧昧的对立,身为东吴兵马大督都夫人的小乔,必然有所闻知.今日,一封书信致夫君气愤身亡的「仇家」就在眼前.杀之.既合东吴上下军心,亦偿亡夫生前未果之愿.然,诸葛朗然念出的祭语,犹声声在耳;「从此天下,更无知音!」不唯东吴上下,即便茫茫世间,谁又是夫君的知音?而今日此际,谁又能了然自己生命的孤寂?在孔明泫然道出的哀祭里,孤伤的小乔,凄然的听到弦歌外,唯有她能解读的一份似幻似真的雅意.这份玄秘的雅意,与她原先设定的意图,纠缠一处,难解难分.然,小乔在诸将待命下手的电光火石间,作了快速而别具情怀的决定;轻轻的拨开了一场箭拔弓张,一触即发的拼杀风雨,泯消了段一段积垒已久的情仇恩怨;她不是畏惧;而是宽恕.她默默的咽下那份唯有她自己了解的,带著苦涩而美丽的高贵情操.


带著历史的谢意?


诸葛亮,以周瑜生前对他的怨妒寡情,处心积虑的加害来说,实可不必涉江前来一哭的.当他在东吴的那段时日,堪称险象环生.周瑜几次的加害,诸葛亮皆以机智化过.直到最後在七星坛借风,周瑜派丁奉、徐盛二将前去取其首级时,诸葛亮是「披发下船」落荒而逃的.但,诸葛亮得知周瑜的死讯後还是赶去了.走前,刘备曾颇不以为然的说:「只恐吴中诸将加害於先生.」他的回答是:「瑜在之日,亮犹不惧;今瑜已死,又何患乎?」

赤壁之战化险为夷,刘备能得以喘息,俟机再动.周瑜,甚而小乔,皆有丝丝缕缕视而可见及不见的助力.周瑜的死,虽罪不在己,然,自己毕竟难释那份「伯仁为我而死」的咎怀.孔明,对生前这位既是盟友又是对头的死难,或许多少带著些复杂难的情怀.再者,在一场历史的风雨过後,吴蜀两方皆获得丰收,而失去最多的,却是这位「知音」兼对手的未亡人小乔.诸葛亮涉江涉险,来至周瑜灵前一哭,对已逝的亡友及尚在的未亡人,心中是否也隐带著一份赎罪之情及历史的谢意?


情怀美丽的投射?


铜雀台赋及孔明祭周瑜文,皆属千古绝调之章,亦势必会随著三国演义流传百世万代.如说铜雀台赋是她生命浪漫的放歌,而那篇祭文该是现实人生的写照.而在文本中自如至终未曾现身的小乔之魅影,却由这两则华章先後映出.实也堪配其倾国天姿.她们未被锁进曹操的铜雀台,却被镶进为後世传诵不已的这两则千古绝调中.天缘凑巧的是;两篇名文,前後竟皆由演义中一代高人口中诵出.

诸葛亮在周瑜灵堂上念出的,溢於言表的虽是对周瑜小乔的礼赞,然,行间不难窥出孔明对周瑜生命如此匹配的艳羡.或云;天之风云,地之花草,人之歌舞,无此不成三才.仙风道骨的孔明虽志不在此,然人生几见月当头,才智过人的诸葛亮应心知肚明.果尔;那麽他远涉大江,至东吴祭奠周瑜,在临行前对刘备说的理由是:「......亮观天象,将星聚於东方.亮当以吊丧为名,往江东走一遭,就寻贤士佐助主公.」尽笮吊丧是名,实另有所图.而他未曾言说的内蕴里,是否藏著一生一世也不会道出的美丽?!果尔,那篇声泪俱下念出的祭文里,应有他美丽的投射!


生命过早进入荒凉


二乔在「三国」浩瀚的长河里卷起了千堆浪,但她们本身的生命却末臻圆满.大、小乔的夫婿孙策、周瑜,戎马偬倥,连年征战在外,不唯冷落了娇妻,且俱英年早逝.花容月貌的二乔,生命亦过早的进入荒凉.

孙策误杀了祈雨救人的于吉道士,于吉死後,魂灵紧追不舍:白天,见到于吉「从堂前徐步而来」,晚间,又在「灯影之下,见于吉立於床前.」其母吴太夫人带他至玉清观焚香祈祷,结果是,「炉中烟起不散,结成一座华盖,上面端坐著于吉.走出殿宇,又见于吉立於殿门首,怒目视策.」孙策怒命兵士拆毁庙瓦,「却见于吉立於屋上,飞瓦掷地.」孙策形容日益憔悴.母亲哭著对他说:「儿失形矣!」孙策取镜自照时,「忽视于吉立於镜中.策拍镜大叫一声,金疮迸裂,昏绝於地.」......死时,二十六岁.

周瑜在赤壁战後,和诸葛亮尔虞我诈的争夺城池,连连失利.後来读到诸葛亮遣人送来的一封明是劝告,实是讽笑的书信时,长叹一声,昏绝在地.醒来,仰天长叹的说了声「既生亮,何生瑜!」後,「连叫数声而亡.」死时年方三十六岁.


神似荷马史诗


二乔,以本身的娇魅掀起了一场战火硝烟,仰观这片历史硝烟的後人,很难不联想到情节旨趣略有殊异,但神貌不乏相似的荷马史诗.两部史诗的情节突显的不同是:在荷马的「伊利亚得」及「奥德塞」里,战火之源的美丽的海伦皆曾现身,尽管所占篇章不多.但在「三国演义」里,大乔,小乔自始至终未曾出现.另外,海伦在为她而来的希腊大军兵临城下的两阵相拒的厮杀中,却和酣战间回城的夫君(在希腊与其私奔者)乘隙偷叙一番床弟之欢.这和小乔泠然、寂然的隐身幕後世界迥异其趣.

自然,我们不应以此来垢责或苛求荷马的旷世钜作,未能依照我们民族的文化孕育下的理念及道德楷模去结体运笔.那不唯不公,亦属不当.这是东西文化背景有异所致.或许,这正是真实的人性,荷马在如此悲壮的史篇中作如此的插叙,或有其深意.而东西两部伟大史诗不仅相互映辉,亦自足千古.


美好事物都在流浪


以倾国之色掀动了历史的二乔.而历史一旦形成,复又遭到历史的泠落.她们的名字虽曾由曹操、孔明这些风云人物口中领出.然,当具有一定时空的风云趋於流散时,她们也就极少再被人提起了.

尽管一代代文士们为她的美丽所迷恋,她毕竟是活在别人的叙述里.活在别人写下的剧本里.然,在这些世世代代,至今仍在不断出现的「叙述」及「剧本」里,她们的自我,其中有多少,被环绕著她的群体所制约?属於她们自己心灵的生命空间,有多少遭受到侵占?她们的形象,有多少受到容或带著亵渎的扭曲?真正能叙述出,和写出她们魂魄的人,也和令我们缅怀的英雄世代一去不返了.

「世上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在流浪.」济慈的歌声.「峰从来处飞来」.一如存在了千年万载的「飞来峰」,从一千八百年前的三国历史烟魂中逸飞出的小乔,再也没有「归真」,一直在「永远的他乡」里,无止境的飘泊.污浊的人间世,永非美好事物托足之所,自古如斯.从古老史诗中出离的那一刻,即已注定了她在「永远的他乡」流浪的命运.而慑魂的美丽,也在倩影现形处,令万般的卑琐纷纷让渡.民间由诗歌、戏剧、小说及电影等轮番展现的艺术殿堂里,也永远为她的化身留有驻足处.遨游了千多年,蝶化後的ニ乔.已走出古早的历史,成为世代文士们「永恒的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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