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末去S城看戏,在餐馆里吃饭的当儿,老鼐给我讲了一件趣事。
大百科全书老鼐的优点是博闻强记,严肃的知识和不严肃的八卦都知道得很多。缺点是好为人师,随时不请自到地主动向我传授知识。这么多年来,我已经练就了选择性失聪的功夫,遇上不感兴趣的话题,就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心不在焉地嗯嗯啊啊。但是这么多年来,老鼐也练就了火眼金睛。我一敷衍了事,他马上就能看出来,立刻会根据授课内容提问:“我刚才说什么了?”所以我想要不露痕迹地敷衍他,实在是越来越难。
不过这次他传授的知识,我却很感兴趣。原因是此话题有关美食,而我是个吃货。
老鼐说的是法国餐桌上的顶级美食ortolan。这是一种小鸟,由于肉质的细嫩鲜美而被美食家们追捧,是王公贵族桌上的美味。拉封丹寓言《城里老鼠和乡下老鼠》里,城里老鼠请乡下老鼠去吃的,就是ortolan的残羹冷炙。这种小鸟由于千百年来被大量捕杀,已经濒临灭绝,1999年终于立法禁止捕猎了。
关于这种小鸟,老鼐说的两个八卦很有意思:第一是吃这种小鸟时,食客头上要罩一块布。老鼐的说法是因为小鸟太小,食客几乎是整只嚼碎下肚,吃鸟不吐骨头,吃相不雅,为了斯文起见,要罩一块布来遮盖整个头部。后来我查到另一种解释,说在头上蒙一块布,是为了让菜的香味不四下流失。不过我觉得还是老鼐的说法比较有趣。虽然他这种遵纪守法的小平民,没吃过这道珍馐,与此有关的所有知识不过是纸上谈兵、道听途说而已,其中有自我发挥或者胡说八道的成分,也并非没有可能。
第二个有关这种小鸟的八卦,是法国前总统密特朗在临终前曾经邀请亲朋举行一场告别宴会,指名要吃这种鸟。这个举动在他死后还常常被人诟病,被政敌们引以为口实,来指责他不环保。不过后来我查,好像密特朗吃这种鸟是在立法禁止捕猎之前。如果这样,他就算不环保,倒是没有明目张胆地违法。
老鼐说了半天,我只记住了一个单词ortolan,不知道中文叫什么。倒是突然想起了周星驰《食神》里的一道菜,好像也是小鸟,叫什么“禾花雀”。电影里的有关情节是:
厨艺大赛。周星驰演的食神对做这道菜的师傅说:“零分!因为太丑了。”
师傅说:“怎么可能?我的禾花雀全是百里挑一的,无论身材、相貌都是一等一。”
周星驰:“我指的不是禾花雀,我指的是指阁下。”
师傅:“说我丑。喂,我丑不丑关菜什么事?”
周星驰:“有事。试问见到阁下的尊容,有谁还有胃口吃东西呢?所以我连看都不敢看你一眼。”
师傅:“我丑也有罪呀!”
周星驰:“有。身为一个厨师,当然要考虑到食客最细微的心理。就好比演三级片的女明星,都要靠隆乳来取悦观众。你还有点潜质,不过先整个容再说。”
那天在餐馆里回忆起这段情节,我笑得花枝乱颤。一边笑一边费尽力气把整段台词翻译给老鼐,然后问他:“你说的ortolan有没有可能就是电影里说的这种禾花雀? ”
老鼐说:我哪知道啊。
原来大百科全书也有局限。再怎么渊博,人家也不知道“he hua que ”是什么东西。
像我这种富有求知精神的人,怎么会就此罢休呢?回到家就认真查了查,结果如下:
ortolan,中文叫圃鹀,拉丁学名叫作Emberiza hortulana 。
禾花雀,中文大名叫黄胸鹀,拉丁学名叫作Emberiza aureola 。
原来这两种鸟虽然不是同一种,但果然有亲缘关系,都是Emberiza一家的!至少也算个表亲。哥儿俩难兄难弟,一个被法国人吃得几乎灭绝,另一个被中国人吃得几乎灭绝。现在都是被保护动物了,黄胸鹀是“易危”,圃鹀更惨,是“濒危”。我找到了哥儿俩各自的照片:
圃鹀
黄胸鹀
可以看出,两种鸟长得还是有点像的。而且都因为人类的口腹之欲遭受了灭顶之灾。可怜啊。
这让我想起小时候吃过的一种鸟,不知道学名叫什么,当地俗名叫作“秧鸡”。是稻田里的一种半水鸟。据我妈妈说,当时这种鸟是如此繁多,以至于卖鸟的都是一麻袋一麻袋地卖。现在想来,现在这种鸟几乎绝迹,大概也是被人们给吃光的。
人类太能吃了。一人一张嘴,最多不过三十二颗牙,居然能把一个物种都给吃得几乎灭绝。想想够恐怖。
最后,放张网上找来的吃ortolan的照片(咱这种遵纪守法的小平民,也就只能道听途说、纸上谈兵了)。我觉得头上蒙的那块布,神神叨叨的,看上去实在像鬼,也像中国某些地方出殡时孝子们的蒙头巾。这些饕餮们就算要装模作样,难道不能戴个漂亮点的面具么?这副尊容如何对得起盘里的小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