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年前,西安,碑林博物馆,第一次见到昭陵四骏。
昭陵,是唐太宗李世民的陵墓。昭陵同时也是太宗和文德皇后的合葬墓,墓旁祭殿两侧有廊庑,廊庑有上有浮雕石刻。其中有六块浮雕,是六匹骏马,那是太宗李世民经常乘骑的六匹战马。它们既象征了唐太宗所经历的最主要的六大战役,同时也是代表了他在唐王朝创建过程中立下的赫赫战功。这六匹骏马三匹作奔驰状,三匹为站立状。
如此传奇意味的六骏,在碑林博物馆能看到的只有四骏,而且有严重的损坏,四骏被塑化玻璃封住,以便保护。墙上有文字说明,缺失的两骏被盗卖到美国,现存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博物馆。
10年前,费城,宾夕法尼亚大学博物馆,第一次见到昭陵二骏。
宾大博物馆有个专门的中国馆,圆顶穹窿,灰色砖墙,展示的全部是来自中国的文物。“飒露紫”和“拳毛騧”这两匹太宗曾经的战马就静静的镶嵌在灰色的砖墙上,与它们的四个伙伴远隔重洋。中国馆里还有一颗重达25公斤,直径近一尺,浑圆剔透毫无瑕疵的本属于慈禧太后的水晶球,静静的躺在大厅中央,穹窿之下。
我至今记得我们当时的震惊气愤和痛心,那种痛仿佛像被人用铁锤重重的敲击在心脏上,瞬间心梗。那时候,年少轻狂意气风发。
少年时代的他,喜欢考古和历史,高考报志愿,在考古学和医学之间纠结很久,终于还是选择了更实用的医学专业。但梦没死,有空就读古书。谈恋爱的时候,别人花前月下小公园,他带着我周口店十三陵名人故居老胡同。我们曾经骑着两辆自行车,肩背一书包的水和面包,拿着地图,从早到晚用一整天的时间,转遍了昌平的明朝十三座皇陵,拍摄了完整的十三个明楼。
电影电视中看到的文物倒买倒卖和亲眼见到的被盗卖的文物,那种感情对年少烧包的他来说完全不同,所以第一次在宾大博物馆,他不停的国骂连连。
落地美国的第二个周末,我们就去了费城艺术博物馆,再一次被冲击倒地。
费城艺术博物馆的中国馆,收藏了一座明朝的墓(我当时记得是魏忠贤的墓,时间太久,记不清楚了不敢瞎说),旁边有录像解说,记录了对这座墓当初的切割运输和以及壁画的修复过程。它完整的保留了岁月的痕迹,清清楚楚的看的到历史的沧桑与厚重。特别是关于廊檐壁画的修复,小熨斗小刷子,一丝一丝风化的油墨皮,一丝一丝的被压平被重新粘合,尽最大的努力保留历史的原样。
出国前一个月,我们刚刚去了趟山西晋祠和平遥,满眼看到的是亮丽的色彩。刷,重新粉刷,定期重新粉刷,似乎是当时国内很多有关文物保护与修复最常见的做法。
这一次看到这些被流失的文物,我们心中却没有气愤,只有后怕。后怕的是这样的文物假如仍在国内的话,早就变成了荒地,即便有幸成了某市或县级重点保护文物,估计也会被按照现代眼光重新翻修以招揽游客。
中国馆的旁边就是日本馆,进入日本馆我们却无语了。
日本馆展示的是日本的园林,小桥流水与翠竹林,分明就是中国园林的风格(没去过苏州不敢妄言是不是苏州园林)。只有屋内的榻榻米和小屋的建筑样式是明明白白的日式风格。而挂在墙上的一副长卷,黑色毛笔字,写意的“龙”,让我们惊诧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这个毛笔书法毛笔字怎么会成了日本文化!我不懂,他有些急,去找馆内的工作人员反映,这个东西是我们中国的文化,应该放在我们中国馆。刚来美国,急赤白咧的跟人家狡饬英语,最后大概明白了人家答应会确认。可是很多次去那里,那个龙字都仍然安放在日本馆。
那个时候,住在大学城,下雪天下雨天没地儿去,我们就会到宾大博物馆玩儿。一次次去看水晶球,去看昭陵二骏,却再也没了当初那种亢奋的劲头。只是,淡淡的看着它们,体会着熟悉的味道。
有时候,我会想,让它们找到一个温度湿度良好控制的地方,未尝不是个好的归宿,至少比藏在阴潮拥挤满是尘土的地下室或者永久的埋在地宫里不为人知要好的多。
我知道这样的想法会招人骂,骂就骂吧,我的确是这样想的。
就比如再次说到张大千临摹敦煌壁画,还有西安碑林的拓碑,都是对文物不可逆的致命伤害。但是,如果没有一层一层的临摹,那些历史的颜料难道就不会被风化被模糊不清甚至消失殆尽吗?如果没有拓碑,谁又能知道那些名扬天下的墓志铭和或狂草或工整的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