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太阳已经走过了窗子,只留下一小片阳光,照在窗台上的那盆兰花上。龙隐依然在酣睡,恬淡的面容上略有几分倦意。
他是太累了。这一场穿越,看似一来一去,实则是对德行的考验,也是对能量的挑战。一个能量团在穿越的过程中,总能接收到很多来自其他世界的信息,这些信息可能使人悟到现实生活中无法企及的宇宙真谛,也可能让人陷入欲壑难填的妄念中。这一左一右两个完全不同的境界,是与人的德行、定性和智慧相匹配的。而不同的境界,又决定了能量的得失升降。一个德行好定性强的人,虽然在穿越过程中也会损耗相当的能量,但智慧的人在穿越过程中得到的与自然相和谐的所思所悟,又会在穿越结束后,逐渐形成新的能量。只是,在新的能量形成之前,人会比较虚弱。
我静静地看着龙隐,心里竟生出一丝莫名的悲伤。虽然年逾四十的龙隐,德行、定性都已出类拔萃,但在我心目中,他还是个刚刚学步的孩子。让他用这稚嫩的肩膀去担当引渡世人的重任,着实让人怜惜。虽然,他早于其他人几生几世汇聚了大量的能量,也比其他人更具定性和耐力,可是他毕竟还是一个孩子,一个需要慢慢长大、慢慢汇聚智慧的孩子。举个简单易懂的例子,他的现状就好像一个生下来就会走会跑,却分不清安全与危险的孩子,只要走错一步,就可能铸成千古遗恨。
按照我最初的想法,为了避免龙隐因为步疾于思而出错,我要牵着他的手和他一起学步,直到把我终生所悟都传授给他,再放开手让他独自行走。如今想来,这种做法太狭隘也太自私了。龙隐所要担当的,是引渡世人的重任,一个只会遵从父辈的教诲、不能开创新知的人,何以担此重任?从顾全大局的角度考虑,从真正爱五福法、爱世人、爱龙隐的角度考虑,我必须放下对龙隐的小爱,让他自己去证悟五福法,证悟自然法,证悟世间真谛。我能做的,只是用我全部的能量做他坚强的后盾,并仅此而已。
转身来到窗前,静静地与兰花相对,我依然不敢参礼膜拜,生怕再用糊涂的爱亵渎了兰花的圣洁。
看着兰花,我想起了老者,想起他掐下这枝兰花插入土里的情节。或许,老者并不知道,他在用这样的方法点醒我,让我知道要不懈地努力、不停地种下希望的同时,也在我的心中播下了希望的种子。老者走后,我把这枝兰花连同土一起挖了出来,栽在花盆里并请进了福室。我希望她能在我的能量的供给下,顽强地活下来;我也希望我能在她的影响下,抛下所有的私心杂念,踏入清静的境界。此刻,看着她在仅有的一片阳光的照耀下,安静地淡然地美丽,我的心中又有了新的念想:圣洁的兰啊,为了生发和抚育后来者,我要像你一样,愿幸福地付出自己的所有。
兰依旧安静地淡然地美丽,既不因我的开悟而欣然,也不因我的向往而陶醉。就在这时,我发现在兰枝的根部,有一个嫩绿的新芽正舒展着身姿,努力地汲取着阳光。这一发现深深地触动了我。多少人执著地插栽兰花,却无一成活;老者不意间的一掐一插,不但鲜活了兰枝的生命,还使之孕育了更鲜活的生命。这让我想起了老者说的,“贪心必为过,为私必为过。同样一件事,有人为之属自然,有人为之则相反。同一件事,同一个人,持一种念为之属智慧,持另一种念为之就是贪。”和“一个念力足够强大的人,完全可以不言而语;一个能量足够大的人,完全可以不号而令;一个智慧足够多的人,完全可以止步而行;一个德高望重之人,完全可以不格而严;一个真正的圣人,完全可以无碑而传。”
我整理了衣襟,擦干净双手,坦然地向兰花深深施礼,默默地颂念“五福”,感谢她的不言而教,感谢她的止步引领,感谢她圣洁不私的品性。然后,我静心而坐,化能量为空气,将龙隐的能量团密封在我的能量团里,却并不限制他的大小和形状,更不限制他的往来行止。
在我强大的能量的供给下,龙隐脸上的倦意渐渐消失,他的能量团渐渐壮大,他的思维渐渐活跃,他的念力渐渐加强。读着龙隐脑海中的信息,随着他穿梭在不同时间和空间当中,我努力地屏蔽了自己的心念,只作一个忠实的随从和隐形的护卫。我只希望,在未来的七天里,默默地陪伴他,走过不计其数的利诱,走过内心深处的私欲,超越狭隘的美德,走向圆融的智慧。
我深知,如此放手,不论对龙隐还是对我,抑或是对五福法来说,都是一场极其严峻的考验,我却义无反顾。我因深信五福法而深信自己,因深信自己而深信龙隐,又因深信龙隐而更加深信五福法。
我知道,所有的世间法,甚至连同自然之法,都是人们一步一步践行和思考后证悟出来的。那些通过言传身教所给予和得到的,只不过是道理。
切实地说,道理是框架,是约束人的“格”,道理在点醒人的同时,也无意中充当了绑缚人的思想、精神和创造力的绑带;法却是无限延展的空间,是指导人在“严”的基础上周密思考、引领精神和不断创造的动力源泉。
虽然,在道理的点解下,人们可以步步谨慎,避免过失,但是如果仅仅依靠道理来引领人,那么势必导致狭隘的迫近,从而陷入“派别”的局限,并可能陷入因狭隘地拒绝接受别人的道理而形成的对自己的诅咒,那便是毁灭的开始。
或者可以这样理解:道理是我们在长途旅行时,最初必备的物品,它确保我们在最初的行程中,得到足够的供给。为了完成足够长的长途旅行,我们必须学会在不同的环境和条件下寻找或选择供给,如果企望用背包带够整个旅途所需要的供给,要么旅途短得可怜,要么将背背包的人累死在旅途当中。也就是说,当道理充当了绑缚人的思想、精神和创造力的绑带,也就注定了毁灭的必然。如此,要道理何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