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的纸鸟 第三章 (7, 8)

日子如流水一般的流过,夏天的天气也一天比一天闷热起来。

哲学博士到韩国去了。他在汉城找到了一份教英文的暑期工作,合同是两个月的合同。他很高兴,跟我说很早就想去亚洲看一看,这次借工作之便,可以在韩国呆两个月,还可以到周围的日本和中国去看看。我跟他聊了一些到中国旅游的注意事项和哪里最好玩,他很认真地拿个本子记下来,说教完课后可能会到北京上海和香港去看看,然后再去日本的东京去看看。

我依旧跟绿子在Subway打工,多数时间是早班,也有时上晚班。没有打过工的人,很难体会到打工的幸苦。其实一天两天打工没有什么,但是要是一周都打工,是很辛苦很累的。这就好像出去旅游,走一天路没什么,但是要是连着一周每天都走七八个小时的路,到最后的时候会觉得非常疲乏,只盼着到了旅店好好休息。我跟着绿子在Subway快餐店打工,每天站八个小时,站到最后的时候经常是身体酸痛,到周末的时候恨不能躺在床上不起来。

早班是个很幸苦的班,不仅因为早上要很早起来,而且因为班上几乎没有空闲的时间。早上要把一天的蔬菜都洗和切出来,要烤面包,要做各种各样的准备工作,同时还要接待早上吃早点的顾客,还有每天早上那些蔬菜公司把新鲜蔬菜送过来,我们要收货和清点货物。等着一切都结束了,中午的繁忙时间就到了。我们的Subway地处在一个繁华市口,中午的时候人能从柜台直排到门口去,为了不让顾客久等,每个人都是玩儿命的干,一分钟的空闲都没有。老板娘是个特别能干的人,她一个人可以顶两个人,一边手里给顾客做着三明治,一边就已经开始问下一个顾客要什么。我们在柜台后面一溜站开,老板娘站在第一个,负责问顾客要什么三明治。她问清楚后就把面包切开,放上顾客选择的奶酪和肉,把面包推到我面前来。我负责给面包里放上顾客点的各种各样的蔬菜和佐料,用纸包起来,递给绿子。绿子负责收款,她的手动作很灵敏,找零钱找得飞快。这个流程里面,要是有一个人慢了,就会耽误所有的人,所以大家都是拼命干,不想让顾客堆积在自己的环节。即使是这样,因为中午顾客多的缘故,队伍也经常排到门口去。但是因为我们三个人干活很默契,所以即使顾客排很长的队也很快就会轮到,经常有顾客夸奖我们做得快,说是他们见过的做三明治最快的店。老板娘很开心,她最喜欢的就是客人多,我们做得快。中间有的时候我们接到电话订单,往往是附近的某个单位来订集体餐,一订就是十几二十多个三明治,遇到这种情况我们就更忙了,恨不得生出四只胳膊来。

中午的繁忙的客流过去之后,我把厨房里的两个水池子放满水,把左手边的池子放一些洗涤剂在里面,从餐厅里把顾客用过的托盘收集起来,放到水池子里泡一会儿,然后带上保护手套刷托盘,把每一个刷好的托盘放进右边的清水池子里,绿子从清水池子里把托盘捞出来擦干,再放回到餐厅的一个架子上供顾客下次用。刷完托盘后我接着用洗涤液刷各种盛过食品的容器,绿子接着用清水涮容器,擦干放回到该放的地方。然后她去擦桌子,我去倒垃圾。我把餐厅里的垃圾箱打开,把里面盛满了垃圾的黑口袋拽出来,换上新的黑口袋,把垃圾放进一个推车上,然后把厨房后面堆积的各种各类的纸盒子用刀子割开,也放在推车上,一起推出去。我把黑色的大垃圾口袋扔到快餐店后面的一个像个集装箱一样的大垃圾箱里,把纸盒子放进一个环保的回收箱子里。等我回到快餐店里的时候,绿子已经把桌子都擦了一遍。然后我们开始扫地和拖地,把地上的食物渣滓清扫干净。等一切都清理干净后,就到了下班的时候了。我们去后面的更衣室脱掉餐厅的制服,换上自己的衣服,跟老板娘和下一班的人再见,推开玻璃门,一起走出店门。我们坐到车里的时候,已经全身乏累,只想着早些回去休息。我开车先把绿子送回家,跟她在她的公寓楼下疲累的道别,看着她推开公寓楼的玻璃门,走进公寓的电梯间,我才放心地开车去C大上课。

我把车停在里C大附近的一个小公园的停车场里,背着书包穿过校园里的小径,走到上课的楼。我上课的楼是一幢红色的砖墙建筑,在校园的西南面,靠着一条小河。我拖着疲累的脚步走上楼梯,来到一个大教室内。大教室里面已经坐满了学生,有的在低头看书,有的在交头接耳的聊天。我在靠后面的地方找了一个空座位坐下,把书包从肩上放下,喘了一口气。后面有人敲了一下我的肩头,我扭头一看,是班上的一个女生。

你怎么现在才来?她问我说。

打工去了。我笑笑说。

怪不得身上都是面包味呢。她开玩笑说。今天有个测验,你复习了吗?

啊?我吃惊地说。今天就测验啊,我还以为是下个星期呢。

没准备吧?她忍不住得意的问。

没有。我沮丧的说。把这事儿全给忘了。

祝你好运。她调皮的笑了一下说。

大教室前面的巨大的黑板前站着一个面容严肃的女教授,身后是两个年轻的助教,各自手里端着一厚摞卷子。女教授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开始讲话,教室里立刻安静下来。女教授把测验规则说了一遍,然后嘱咐助教发卷子。助教把卷子递给最前面的同学,前面的同学把卷子向后面传递。

我拿到测验卷子,开始埋头做起来。卷子上有些题目很熟悉,有些题目看上去似懂非懂。我从会做的题目开始,一道道做下去。

测验结束的铃声响了。女教授在讲台前说请把笔放下。学生们纷纷把笔放下。有几个学生还在不舍地在卷子上奋笔疾书。女教授说把卷子放到前面来。同学们纷纷站起来,把卷子放到前面的讲台上。我站起身,夹着卷子向前面走去,把它放在已经堆成一尺高的卷子堆里。

 

下课后,我背着书包走出教室,长舒了一口气。

刚才跟我说话的那个女生走出大教室,走到我身边站下。

你考得怎么样?她问我。

不怎么样。我说。最后两道题完全是不知所云的瞎答。你答得怎么样呢?

也不好。她说。昨天晚上还开夜车准备,今天发现白费了一晚上劲儿,准备的都没用上。

没关系,我安慰她说。你总比我考得好,另外这不过只是一个测验,期中和期末考好就行了。

不管它了,她说。今天星期五,你晚上出去吗?我们有几个人要八点到Joe的宿舍先去喝酒,然后再去club玩去。

去不了了,我说。今天太累了,下次再跟你们去吧。

 

一天晚班的时候,我跟绿子站在柜台边清理着柜台。快餐店里人不多,只有几个学生模样的坐在靠窗的桌子前吃饭。店里的窗户很大,靠墙是一排大落地窗,外面的街道都看得清清楚楚。窗外下着不大的小雨。路灯照着落雨,稀疏的雨丝反射着银白的光,在灯下无休止的坠落,像是很疲惫的样子。有一男一女两个学生在快餐店的屋檐下躲雨,他们拉着手,在窗外亲吻起来。

看着他们在亲吻,我的心里就有一丝的隐痛。它让我想起了爱上一个人的美好和失去爱的寂寞。我都记不清楚最后一次跟所爱的人亲吻是什么时候了。

 

绿子茫然地站在柜台边,用一块搌布机械地擦着柜台上的台面,两眼看着窗外。我看着她的脸色,像是很疲惫的样子,就问她:

你怎么了,看着好像很累的样子。

不累,就是有些烦了。她停下了手里的活儿,扭过头看着我说。这一个星期哪里都没去,除了在这个快餐店里打工,就是去音乐学校教课,要不就是闷在屋里睡觉,简直没意思死了。你过得有意思吗?

没意思,我说。除了打工就是上学,晚上看书做作业。夏天的课程短,作业好多,参考书也老看不完。

你离家这么远,她问我,想不想家呢?夏天怎么不回去呢?

当然想了,我说。可是机票太贵了,我要攒一些钱才能回去。我们家里的亲戚很多,回去要给每个人带一些礼物,花销太大了。买礼物也是很头疼的事情,因为不知道买什么,不知道他们喜欢什么,太贵的不能买,太便宜的拿不出手。衣服不能买,你不知道合适不合适。香水也不能买,你不知道她们喜欢什么牌子和味道。化妆品也是这样。唯一能买的就是酒,可是一个人只让带两瓶酒。买礼物真是一件很伤脑筋的事儿啊。你圣诞回家的时候给家里买什么了吗?

没有,她笑笑说。我只是回去看看父母就行了,什么都不用买。我回去了他们就很高兴。过新年的时候是在一个同学家的party上过的,大家都喝了很多酒,每个人差不多都醉了,躺得到处都是。有两个躺在洗手间里,让人都没法儿上厕所。你新年的时候是怎么过的?

我跟房东一起过的,我说。房东的儿子回来了,我们一起吃的饭。

那多没意思啊,她说。你没有出去参加party

没有,我说。新年那几天各处都关门,又是下大雪,我去Byward Market去看,好多酒吧都关门了,唯一开门的几个酒吧也没有什么人。学生们过年时都回家跟家里人过了,街上到处都是死气沉沉的,特别没意思。

这个周六晚上我要和几个朋友去Heart and Crown酒吧喝酒散散心,绿子突然说。你要是没事儿也一起来热闹一下吧,反正这个周六咱们都没排班。

好啊,我看着她说。最近太忙了,周末也正好想出去散散心。你们几点到啊?

大概会晚一些,可能要十点左右才能到。

我去接你吧?我抬头问绿子。

不用了,他们有人带我过去。绿子微笑着说。谢谢你,我是不想让你多跑路。你平时每天接送我上下班,已经够幸苦你了。

那好吧,那咱们周六晚上就在Heart and Crown里见了。我说。

 

我们正在说着话,就见几个男男女女说笑着从门口推门进来。他们的头发和身上的衣服都被淋湿了,但是没人在意。他们站在柜台前,看着柜台上方的菜单开始商量吃什么。绿子和我赶紧站到柜台后面,我带上薄薄的朔胶手套,准备给他们做三明治。我看了一眼绿子,她穿着快餐店里的宽大的黑色T恤衫和黑色裤子,头发下垂着,身体看着很疲倦,但是面容上带着微笑,在等待着那几个刚进来的人决定要什么。店里的灯光照射在她的眼睛里,她的瞳孔闪着迷人的光。她看我看着她,就冲我微笑了一下,脸上带着一股柔情,然后继续扭过头去等待顾客说要什么了。灯光下她的脸就像一朵娇媚的花一样迷人。

 

那天晚上回到寓所,我蜷缩在床上,看着黑洞洞的天花板,心里带着一股期待。自从哲学博士去了汉城之后,我们这个屋子安静了很多,只有我和房东老太太晚上在屋子里。出国以来,我一直自己孤独地生活,一直渴望着能够爱上一个人,跟她牵着手在街上走,一起买东西,一起做饭,一起收拾屋子,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起去电影院看电影。我虽然很喜欢绿子,我们也经常聊天,但是我看不出来她是否喜欢我。她对谁都是很热情很热心,朋友也很多,有的时候下班的时候有朋友开车到快餐店来接她去出去玩。我很私心的希望她只对我一个人好,但是这怎么可能呢。我并没有跟她讲过我喜欢她,我只是遥远的注视着她,心里喜欢她,但是不敢跟她挑明,因为我觉得她把我当作一个很好的朋友来看待,我不想毁掉我们之间已经建立起来的好朋友关系。也许有一天她会像我喜欢她一样的喜欢我,我心里暗自期望着,虽然我知道这种期望本身也许就不现实。

这一段跟绿子在一起打工,让我对绿子了解了很多。她是一个非常没有心眼的人,很傻很天真,就像夏天那次我醉了的时候,她什么也没想就把我带到了她的住处,全没有想我若是一个坏人会怎么样。她以前的几个男朋友最后分手了,不是因为她发现男朋友跟别的女孩有一腿,就是因为她的男朋友对她跟朋友的一些交往吃醋最后不欢而散。但她是一个很乐观的人,说自己独身一辈子也没关系。她跟我说她相信自己迟早有一天会遇到她的Mr. Right,我听了之后觉得很丧气,显然在她的眼光里我不是她的Mr. Right,所以我就更不敢跟她表白了。

但是我的心里还是依旧的喜欢她。跟她在一起,我的心情总是一阵快乐一阵忧伤。快乐的是能经常跟她在一起,每天打工我们有八个小时能在一起,总能看见她。忧伤的是我觉得只是我单方面的爱她,她并不爱我。我经受着快乐和忧伤的不断折磨,回忆跟她在一起的过去,珍惜跟她在一起的现在,忧郁跟她不在一起的将来。我知道她随时都可能找到一份更好的工作而离开这里,那样我可能就不会经常能见到她,所以我很珍惜每一次见到她的机会。打工的中间我们能有一次15分钟的吃饭时间,每次我都是跟她坐在一桌吃饭。我知道她喜欢喝冰茶,每次我都是到饮料机那里给她倒一满杯冰茶,给她端到桌子上。我其实想跟她用一个杯子喝,但是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就像我不能跟她用一个盘子一个刀叉吃饭一样。

有时我们聊起天来,绿子说她喜欢小孩,我就想以后要是跟她有好几个孩子就好了,那些孩子们一定一个个又聪明又漂亮。我知道绿子喜欢吃樱桃,每次我看到哪里樱桃特价,就赶紧去买好多樱桃放在冰箱里,每天打工的时候带一些去跟她一起吃。我喜欢跟她在一起刷托盘,我在一个池子里拿洗涤剂把托盘洗干净,她在旁边的池子把洗涤剂冲下去再把托盘擦干,我觉得就像是在家里吃完饭一起刷碗一样的温馨。她有时会跟我说,你的鞋不好看,什么什么店里最近什么鞋在降价,你该去看看。我喜欢听她这么说,因为我觉得她没有把我当外人。有的时候晚上在寓所里临睡前,我想给她打个电话,没有别的,就是想跟她聊两句天,道声晚安。但是我想那样她会觉得很奇怪吧。她一定会想,第二天打工就要见面了,有什么不能在班上说的呢?而且晚上打电话,也太打搅她了,所以我只是这样想,却从来没有在临睡前给她打过电话。

我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索性就坐起来,背靠着墙,坐在床上抱着腿看月亮。月亮低垂在窗口,像是一盏银白的灯,把我的心事照亮。地上有着月光的淡淡的影子,凉爽的夜风从半开的窗户里吹进来,我的思绪随风飘散。我对着满地的月光叹了一口气,爱为什么会带来这么多烦恼呢?没有爱的时候是烦闷,爱上一个人后是郁闷。我觉得胸口很压抑,第一是因为我想跟绿子每一分钟都在一起,但是做不到。第二是因为我不知道她是否喜欢我。绿子对我很好,但是我分辨不清是好朋友的好,还是更深一层的好。跟绿子一起打工很长时间,还没有一起出去玩过。最近因为打工和学习比较累,我也几乎没出去喝过酒。酒吧里那些喧嚣的人声,昏黄的灯光,嘶哑的歌声和摇晃的身影,已经离开我很久了。过去我自己去酒吧,除了跟哲学博士之外,都是跟陌生人在一起,这回跟绿子一起去,我不会孤单了。想到此我想起了哲学博士,不知道他在韩国怎么样了。听说韩国女孩和日本女孩都很喜欢老外,我衷心期望哲学博士能遇到一个真心喜欢他的漂亮女孩。

我觉得有些困意上来,就重新躺下,闭上眼。我想,最近一段打工和学习太紧张了,无论身体上还是心里,我都需要松弛一下,醉一次了。

 

 

星期六的白天我是在星巴克里渡过的。最近因为跟绿子一起每周五天在快餐店打工,夏天的功课有些拉下了,要靠周末的时候来补上。想到晚上去开party,恐怕一个晚上又要过去了,所以我必须在白天要把一些书读完。我在星巴克里一边喝着咖啡,一边飞快地看书,在书上划着重点,把关键的段落记到笔记本上。星巴克里依旧是飘着轻柔的音乐,弥漫着咖啡的苦香味,不断有人推门进来买咖啡又端着咖啡走出。我对面不远的地方的桌子上坐着一个看上去像是亚洲人的女孩,她个子不高,穿着一身黑,一件紧身的黑色的T恤衫和一条黑色的短裤,脚上穿着一个黑色的圆头平底鞋。她自己一个人坐在离我有几米远的一个小圆桌子边,书包放在一张椅子上,小圆桌上摊开着一些笔记和书。她有时往我这边瞥一眼,我冲她点点头,接着埋头读我的书。中午的时候我到附近的一家麦当劳要了一个套餐,把汉堡包和薯条吃得一点儿不剩,还用手把掉在纸上的一些生菜给捡起来吃掉了。在麦当劳我喝光了一大杯冰茶,又到饮料机前面灌了一杯冰块和可乐。我端着可乐走出麦当劳,在麦当劳外面背阴的石凳上呆坐了一会儿,把可乐喝光。之后我又回到星巴克,要了一杯摩卡后接着看我的书。那个亚洲女孩已经不见了,她原先坐的桌子上坐着一个带孩子的女人,在跟另外一个女人说话,小孩在凳子上调皮地爬来爬去。

快到吃晚饭的时候我回到了寓所。我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门看了看里面,发现里面没什么吃的了。我在厨房里用目光四处搜寻,找到了一包韩国泡菜方便面。我把炒菜锅放在电炉子上,在里面放了一些凉水,把泡菜方便面和佐料放在里面,又从冰箱里找了几片咸肉和一个红红的西红柿切碎了放在锅里。水开后我往面里打了一个鸡蛋,放了一些越南辣椒酱在里面,关上火,盖上锅盖,让面在里面闷了五分钟。之后我把面和汤倒在一个白色的碗里,面条有些半透明,呈金黄色,辣椒染成橙色的汤上飘着煮熟的西红柿的深红色碎片,黑白相间的咸肉和白色的蛋花,看着很引起食欲。我拿勺子舀起鸡蛋来咬了一口,还是半液体状的淡黄色的蛋黄从里面缓慢流出来,吃在嘴里很可口。喝汤的时候,汤火辣火辣的,我中间不得不停下几次来才把汤和面都给吃掉。房东老太太中间到厨房来了一次,跟我聊了几句天,问了一些我打工的感受。我问她哲学博士有没有消息,她说哲学博士喜欢汉城,最近不一定回来了。我们又聊了一会儿她的儿子,然后我跟她说晚上要出去party,她很高兴的说,这么好的天气是应该出去。

吃完饭我去洗了个澡。打开水龙头,让热水从头上冲下来,觉得很舒服。洗完澡后我用一条大毛巾把头发擦干,刷了牙,刮了胡子,用拢子把头发拢整齐,换上了一件干净的白衬衫和黄绿色的短裤,觉得浑身清爽。看了一下表,才八点,觉得时间还早,我就坐到客厅里,跟孤坐在那里的房东老太太聊了几句天,看了两眼电视,然后接着看我的书。屋内的空调在轻微地响着,窗户外的遥远的天空露着一抹红色的晚霞,树叶被夏风吹着青青摇晃。晚霞慢慢地消失,天空逐渐变成墨蓝色,树叶的叶子变成了深绿色,夜幕终于笼罩了屋子和街道。老太太低头坐在沙发上,像是困倦了睡着了一样。我看了一下表,九点半,是去party的时候了。我把书放在沙发上,蹑手蹑脚的走过去把电视关了,放下窗帘,熄了灯,走出了客厅。屋外是一片蓝色的星空,星空上点缀着一些稀疏的星星。夏风用它的手轻轻抚过我的身体,让我觉得一阵阵的暖意。夜幕下的天穹像是镶嵌着珍珠的紫水晶一样美丽。

 

晚上十点钟,我开车来到Byward MarketByward Marke周五晚上最难找停车位,我开车转了好几圈,才在很远的地方找到一个空位。我把车里的一盒烟和打火机塞到兜里,把车趴好锁好,沿着街道向着Heart and Crown酒吧走去。

还没走到Heart and Crown的时候,远远的就看见那个酒吧前面站着一条有二三十人的队。等到走近队尾的时候,听见有人叫我,抬头一看,是绿子。她和几个朋友站在队伍中间。绿子招手叫我过去跟他们站在一起。几个穿黑色制服的酒吧保安站在酒吧的门前面,他们懒懒散散的站着,等酒吧里有人出来后,才放几个人进去。每个进酒吧的人都要向保安出示一下驾照或者学生证,他们很认真的看着证件上的照片和出生年月,然后抬头核对照片和真人,以确保进入酒吧的人够法定喝酒年龄。

街上不断有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女孩和英俊潇洒的男孩走过,空气里充满着他们的欢声笑语。一个大胡子乞丐走过来,挨个问我们要零钱。乞丐走到我们面前的时候,我看见他面色黑黢,两只深陷的大眼睛,浓厚的眉毛,脸庞很英俊,只是有些老了,有很多皱纹在脸上。我掏出一块钱硬币给了乞丐,他笑了笑,问我说:

如果这世界上你什么都有了,你还想要什么?

什么都不要了,我琢磨了一下说。如果我什么都拥有,我就什么也不要了。

女人你也不要吗?他神情诡秘说。

如果我已经有了,就不需要了。我说。

大胡子乞丐得意地笑了。我不知道他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不过管他呢,我并没有去思索他的问题的含义。这个世界上事情太多,我总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喜欢一个简简单单的生活。大胡子乞丐跟我伸手致意了一下,找后面的一群人要钱去了。后面的一个小伙子对他很不友好,挤兑了他一句什么,我没有听清楚他们说的是什么,只见大胡子乞丐跟小伙子互相斗起嘴来。跟小伙子站在一起的一个漂亮女孩给他们拉架,劝小伙子不要激动。

酒吧保安走过来,跟大胡子乞丐说:请你离开这里。大胡子乞丐问保安说:你想挣钱吗?保安说当然了。大胡子乞丐说,那你对我客气些,你们酒吧的老板就住在对过的公寓楼上,我会找他抱怨的。保安不说话了,只是挥挥手,让乞丐离开。大胡子乞丐看见小伙子不说什么了,也就不再争吵下去。他耸耸肩,顺着街道走下去,找别人要钱去了.

我们在酒吧外面一边排着队,一边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天。十点左右正是酒吧最热闹的时辰,里面很少有人出来,排了十几分钟,队伍也没能往前走几个人。绿子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跟我们说:过去住在酒吧楼上的时候,我认识酒吧里面的一个人,让他带我们进去吧。她向酒吧保安打了个手势,把保安叫到身边来,要保安去叫里面的一个人。保安进酒吧去了,不一会儿,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穿白衬衫的小伙子。绿子热情地跟他打了招呼,问他能不能把我们带进去。那个白衬衫为难的看了一下绿子,说他最多只能带两个进去。绿子看了一下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说,那你随便带一个先进去吧。她看了看,觉得带谁都不合适,就说算了吧,大家一起等着吧。她谢了那个白衬衫,白衬衫耸耸肩,匆匆忙忙的回酒吧去了。

排了快三十分钟的时候,我们终于排到门口了。这时酒吧门口来了另外一个乞丐,他抱着一个吉他,把琴盒打开,放在地上,开始弹吉他。他的吉他弹得实在是不怎么样,绿子看不过去了,就说,我来给你弹吧。乞丐把吉他递给绿子,绿子熟练的弹了起来。有几个路人停下来,往琴盒里扔了一些硬币,又接着向前走去。

排队等了有四十多分钟后,终于轮到我们了。绿子还在弹吉他,我把绿子叫住,说别弹了,该咱们进去了。绿子抱歉的笑着,把吉他还给乞丐。乞丐感激的向她点了下头。酒吧保安问我们一起几个人,绿子说六个人。保安很严肃的让我们每个人都出示驾照或者学生证。我掏出证件来给保安看,他扫了一眼,把我放进门。酒吧的门口是一个小过道,过道旁边是一个小屋子,上面开着一个窗口,写着门票五元钱,里面坐着一个很年轻的女孩收钱。我们各自交钱进去。轮到我的时候,我递给她一张二十元的钞票,她找给了我两张五元的钞票,两个两元的硬币和一个一元的硬币。我把一个一元的硬币放到她窗口的一个写着“小费”的玻璃杯子里。

刚进酒吧门口就看到一只小乐队在演奏,一个男歌手身上斜挎着吉他在对着一个麦克风唱一首歌,后面有两个歌手给他伴奏。乐队前面是一小块空地,有几个年轻男女在跟着乐队的节奏跳舞。屋子的右手边有一个吧台,一些人或坐或站的在吧台边端着着啤酒杯聊天。屋里的灯光昏暗,所有的桌子都是满的,没有空余的桌子。我们只好穿过人群,向酒吧后面的别的屋子走去,一边走一边看哪里有空着的桌子。

穿过几间坐满了人的屋子之后,我们拉开门,走到了酒吧的天井里,在天井里终于找到一个空桌子围着坐下。一个身材苗条,穿着黑色制服和一条黑色短裙,露着两条穿着黑丝袜的长腿的女招待走过来,问我们要什么。我们各自点了一些啤酒和鸡尾酒,我要了一杯Alexander Keith啤酒。

天井是四四方方的,里面摆着十几张桌子,桌子上有遮阳伞,既挡阳光也遮挡雨。在桌子边上是一排装饰得像是路灯一样的取暖器。冬天的时候,取暖器的顶部的电阻丝烧得红红的,热气从上面散发出来。天井的三面是酒吧的窗户,一面是一堵灰黑色的古老的砖墙,上面爬满了绿色的常春藤,墙壁中间是一副巨大的啤酒广告,广告上是两个满满的冒着啤酒沫的酒杯,底下是一个红色的大鸟。我一直没明白红色的大鸟跟啤酒有什么关系,不过好多广告的创意我也不理解,反正看上去让人印象很深刻。从天井望上去,墙壁上面是一个笔直的烟筒,再上面是深蓝深蓝的夜空,上面有一轮小小弯月蒙在一层淡黄的云纱里。

我坐在紧靠着酒吧迪厅的一个窗户前面,面前是一杯泛着白泡沫的澄黄的Alexander Keith啤酒。从迪厅的窗户里看进去,迪厅里灯光昏暗,一群人拥挤在窄小的地板上蹦迪,一个乐队在里面伴奏。一个女歌手在声嘶力竭的唱着一首什么歌。我把视线从迪厅收回来,看着旁边坐着的绿子。

绿子穿了一个红色的短裙,一条白色的吊带衫和一双红色高跟鞋,眼线画得很深,显得眼睛特别大。她一只手放在大腿上,一只手端着一杯加了多一半冰块的鸡尾酒,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她的欣长的腿经常吸引来一些目光,她有时会伸手拽一拽红色的裙子,让裙子遮住大腿多一些。她的头和肩膀随着迪厅里传出的音乐有节奏的摇晃着。我喝一口啤酒,抽一口烟,把烟小心翼翼的向旁边无人的地方吐出,蓝色的烟雾散开来,缓慢的升上夜空,空气中充满了烟味,女人的脂粉味,花的香味和常春藤叶子的气味。

那天晚上我们喝了很多酒,大家都有些醉了。我正在跟另一边的一个人说话,觉得绿子在看着我。我回过脸来,看见她把嘴撅成一个圆圈,对着我,像是要亲过来一样。我有些不知如何应付,本能的往另外一个方向躲,她把嘴往我的面颊凑过来,我又接着往后躲,对面的两个人看着开心的笑了起来。

想亲你一下,你躲什么呢?绿子眨着眼说。

我怕,我尴尬的说。

你一男的怕什么?她笑着说。又不会怀孕。

我怕我会晕倒,我说。怕得心脏病。

 

 

我把烟抽完,把烟头在烟灰缸里碾灭,两眼看着她,她在优雅的往嘴上抹口红。口红在她的嘴上从左至右轻轻划过。

看什么呢?她一边说一边眠了一下嘴唇,嘴唇红红的。

看你抹口红。

有什么可看的?

没有,就是觉得好看。我说。

你抹一点儿吧。她把口红伸给我。

我?我摇摇头说。女人才抹口红。

男的就不能抹了吗?没什么,你试试。她的手伸着,坚持要把口红递给我。

我把口红接过来,看到精致的黑色的外壳里伸出一截鲜红的尖柱。

你真想让我抹?我问她。

真的,我想看看什么样子。她说。试试看。

好吧。我说,如果你坚持的话 -----

我把口红在嘴唇上抹了一下。

            耶!同桌的人都大声笑了起来。

            很好看的,她也笑着说。下个周末我们有几个人一起出去玩去,你想跟我们去吗?

去哪里?

去一个荒岛,没人,没水也没电的地方。

那有什么好玩的?我皱着眉头问。没水没电,怎么洗澡和做饭啊?

看大自然啊。可以看星星哦。天上的银河在没电的地方很好看的。洗澡可以在湖里洗,做饭用篝火。我们每年都去一次,还能看见流星呢,真的流星。

听起来很吸引人,我说。想去。

那好,到时一起去吧。不过先警告你一下,荒岛上可有狼和蛇啊。

这么刺激啊。有熊吗?

没有熊,要是有熊就没人敢去了。还有那个地方地图上不太好找,开车要跟紧前面的,要是掉了队就找不到地方了。

那你能不能跟我一车走呢?我问。到时好帮我指着点儿路。

好啊,可是我不太认路,你不要指望我,还是要跟紧前面的车。

那当然。我说。

咱们现在跳舞去吧,她笑着说。我想跳舞了。

            她站了起来,用手抹了一下裙子上的褶,拉着我走进迪厅里去。

 

拉开迪厅的门,昏暗的灯光下,有不少人站在舞池里跳舞,边上也站了不少人。靠近门口的地方是一些桌子,桌子边上坐着一些男男女女,边喝酒边看跳舞。舞池的左手是一个吧台,一些人依靠在吧台边上,手里端着啤酒。舞池的右边是一个屋子,里面也是一些桌子。有的桌子空着,上面散乱的放着酒瓶子,椅子上搭着衣服,一看就是去跳舞的人留下的。舞池靠最里面的地方圈出了一块地方,乐队站在里面在起劲儿的演奏,音乐声震耳欲聋,人们要说话都要大声扯着喉咙喊。

我们穿过舞池边上三三两两的端着酒站着观看的人群,挤进舞池。舞池里到处都是人,连个转身的地方都没有,跳起来后,经常碰到别人身上。绿子站在我前面,手半举着,身子放松地随意摇摆着,白色的吊带衫里乳房在随着音乐节奏晃动着,红色的短裙把长腿衬托得很性感。

跳了一会儿之后,我们挤到最前面,女歌手下去了,换上来一个斜挎吉他戴红色垒球帽的男歌手。他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的T恤衫,底下一条干净的牛仔裤,发达的胸肌在T恤衫里面显露出来,显得很野性。他的脸庞很有棱角,显得很英俊。舞池前面围着一群女孩,在随着他的沙哑的声音声嘶力竭地跟着唱着跳着。他的身后是一个男鼓手,使劲儿地用一个木棍敲着各种镲儿,侧后方是另一个男吉他手,跟着一起伴奏着。他歇斯底里的唱着一首歌,我只听懂了一句词:

We will we will rock you

跳舞的人群显得很激动,他们的手臂举起,身子扭动着,跟着歌手一起大声的唱:

We will we will rock you

We will we will rock you

 

我们跟着音乐跳了一会儿之后,觉得有些热,就走出舞池,来到旁边的一个屋子。绿子走到屋子的一个乳白色的立柱旁边,反过身来,背靠着柱子,眼睛看着我。我两手扶着柱子,跟她说话,把她圈在两条胳膊中间。她把手吊住我的脖子,嘻嘻的笑着。她的脸有些红晕,像是喝醉了一样。我觉得酒喝多了,有些头重脚轻的感觉,觉得脸上在发烧。我看着她,她也在凝视着我。昏暗的灯光里,我看不清她的眼睛,只看见她的长睫毛在一闪一闪的动。我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低下头去想去吻她。她翘起脚,把火热的嘴唇凑上来。周围是人声喧哗,人们都在尽情地蹦迪,没有人注意或在意我们。

我们在柱子边长久地吻着,好像这世界上一切一切都不存在了一样。我好像站在空旷的宇宙空间里,身子飘飘的,我的眼里只有她,她的瞳孔里只有我,一颗一颗的流星从我们身边飞过,无数的星星在远处闪烁,金黄的月亮在对我们微笑,银河缠绕在我们身边,浩瀚的宇宙把我们淹没在一片寂静和黑暗之中,我只感觉到她的嘴唇的温热和身子的热气。我们只是忘情地亲吻,在这个喧闹拥挤的舞厅的角落,一切的喧闹好像在离我们远去。舞厅的灯光迷蒙,她的脸笼罩在朦胧的光里,散发着微红的光,显得十分妩媚。她有着完美的肩膀和细腻的脖子,嘴唇很柔和,很湿润,带着一股火热。没有迟疑,没有惊慌,没有逃避,一切都好像很自然。她的手把我的脖子圈得更紧了,好像怕我离开一样。她的嘴唇张开一些,一股淡淡的甜味传了过来,浸透我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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