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父母修改版 28 就是鄙人

马春福匆匆走出门,不小心,手中的文件袋掉在地上,里面的文件散落出来。中午回来吃饭的吴国英正好捡到,她的眼光盯在裘爱国写的材料上,字迹那么遒劲,这不是典型的裘体字吗?吴国英愣在那里,马春福慌了,本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的申请材料已经齐备,赶快走过来,从吴国英手里半接半抢地将那些纸拿过来。吴国英这才醒过神来,问:叔,这是干嘛去?

马春福嘟嘟囔囔地说:给家里寄一点东西,你先去吃饭吧,我已经吃过了,马上就回来。

说完,他一挥拐杖,把正巧经过的一辆出租车截住,看老人蹒跚却有力的步伐,吴国英觉得这老头怎么这么有劲了,像半个年轻人,摇头笑一下,往家里走。

玉莲仍然殷勤地做饭,为吴国英夫妇摆上饭菜碗筷。吴国英看她勤劳的背影,想到她出身的苦,平生的累,脸上露出许多温柔,轻唤她道:玉莲,过来吃饭吧。

玉莲回身说:不瞒您说,刚才已经和叔公一起吃了,他一个人吃没味道。

吴国英轻笑一下:都结婚了,还叫叔公?

玉莲没做声,马敬业进来就说:叔又走了,去干什么?

吴国英瞟了玉莲一眼:谁知道,叔不想告诉我,我就没问。

马敬业突然想起什么来:你知道吗,不知道怎么搞的,叔跟你的老情人裘爱国搞在一起了。裘爱国帮着做所有的申请呢。搞得比我们当侄子的还亲。

吴国英恍然自言自语:果然是他,真是天意啊。

马敬业一边大嚼一边说:叔也真是的,还这么偷偷摸摸,早跟他说了我们支持他。

吴国英叹口气:我们做得不妥,所以叔寒心了,裘爱国做人又那么周到。毕竟还有那个缘分在,一见如故。我们是挡不住的。

马敬业从碗里抬起头来:你说那个缘分?这两个人成天搞在一起,我看,总有一天会搞出来,不可不防啊。

吴国英纠结地说:防个屁,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挡得住吗?

马敬业点头赞道:这句话是毛主席说的,他老人家当年说的时候也很沉痛,说的是林彪叛国一事。我可以理解他的心情。咳,我们如今也是面临此等僵局啊。

吴国英觉得一阵酸水涌上来,又好气又好笑,纵然已经熟知马敬业的这种无厘头对白,还是忍不住要给他迎头棒喝:你很理解毛主席他老人家的心情,你能猜透伟人心中的秘密,那你只能做他肚里的蛔虫才行。

马敬业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昨天我看完《三大战役》,不免有一个想法。你说他是伟人,那是时势造英雄啊,那种乱世,想干一番伟业,唉,很有条件的。

吴国英压住满心的烦躁,冷笑道:你想说,如果你在那个乱世里也能成英雄?

马敬业故作姿态地说:我没有这么说,可是不等于不可能。

吴国英笑道:今天又遇了什么好事?自我膨胀起来了。

马敬业还卖关子:特殊贡献津贴整个学府只有十个人拿到,你知道有哪十个吗?

吴国英拔完最后一口饭:我不管是哪十个乌龟王八,你就说有没有你吧。

马敬业掰着指头开始数:第一个,是数学系的王教授,第二个,是化学系的李教授……

嗯嗯,第十个是谁?

就是鄙人。

一个月多少钱?

就现在的工资水平来说,一百块。这不是一般的一百块,这是对我工作的肯定。

哼,这你要跟卖肉的人去说,只怕还多给你一块肉来肯定你的成绩呢。一百块就是一百块,到哪儿人家都只认那张钞票,你的工作就值一百块。

你看看,你这个人就很世俗,铜臭,指的就是你这种思想。

吴国英把碗筷一摔:好了,好了,我去睡午觉了,下午回来买菜,又要买鸡蛋了。

玉莲过来收碗筷,马敬业自鸣得意地念道:苏东坡当年写道,大江东去,想当年,小乔初嫁了。很有意思,是不是?

玉莲不知所谓,一声不吭地撤了中饭,却并不影响马敬业的好心情,他摇头晃脑地站起来,端起早上没喝完的半杯剩茶,一口喝了,却不咽,满嘴漱了一圈口,啧啧有声,各个角落都洗刷完毕,才咕咚一声咽下去。

 

于是真站在学校门口等马晓宏,马晓宏看见母亲就高高兴兴地上前去挽起她的手,于是真说:宝贝儿,妈给你背琴吧,你累得。

我不累,我自己背。今天咱们上哪儿吃饭?

还是去咱们家旁边那家回民饭店。裘索什么时候来?

她不来,她说她帮忙不求回报,她愿意做。我今天给她拉琴了呢,她都差点哭了。我觉得她内心其实很软很软,别人都看不到这一点。

你这傻孩子,请人吃饭都不会,吃饭不是为了感谢她补课,得说别的。

那您不早说。

这都要我教你?这脑子白长了。

马晓宏被戳了一下太阳穴,委屈道:就是白长的嘛,你们不让我干的事我不敢干,连想都不敢想。

于是真瞟了他一眼:你骗谁呢?儿大不由娘,我觉得你这些天变了。

马晓宏没说话,母子俩上了公车。下车后,到一家回民饭店吃饭。隔桌而坐,于是真望着儿子目不转睛,直到马晓宏发毛,尴尬地笑道:妈,您看什么呀?

于是真眼含泪水,勉强笑道:晓宏,你真的变了,这些天,好像突然长大了。越来越英俊,成熟。今天,给你报名考托福,才意识到,这一年匆匆忙忙,为你准备出国,没顾得上留神看你。没顾得上想,我的宝贝儿就要走了,而且走得那么远。

她的眼泪掉下来,又连忙擦去。马晓宏说:妈。

菜端上来,于是真伤感地说:你就从来没离开我一步,我怎么舍得?去了要好好照顾自己,注意安全,晚上别出去。美国听说治安不好。

马晓宏有些担忧地说:妈,您陪我去吧。我一个人可怎么办呢?

于是真点头:妈也这么想,跟爸爸商量过了,你的签证一下来我就申请陪读。我过去给你做饭、洗衣服,送你上学,接你放学。妈还可以打工,给咱们自己贴补贴补。

马晓宏笑了:这样就好,我一个人可不行。我要是能跟裘索在一个大学就好了。

于是真摇摇头:你不能指望她。你们都还是孩子呢,只有妈能真正照顾你。

马晓宏笑一笑,吃下一大口饭,有滋有味的样子让于是真非常满意:这孩子就喜欢吃羊肉,到了美国把你吃到腻。

 

吴国英整整一下午都满脑子想着那一页裘体字,满腹柔情不说,又十分伤怀,觉得对不起马春福,下意识地想补偿他。恰好单位里一个同事的亲戚来推销床罩、床单之类的,想着天气渐渐暖和,要换被子,不如趁机买上几个新的被套,给玉莲和马春福都表示表示她的情意。给老爷子挑了个肃静的,给玉莲挑了个鲜艳的,吴国英一脸凝重地买下被套。

回到家,马春福在外面跑累了,玉莲正跪在床上跟他按摩,一边念叨他不应该这么劳累了自己,好似一对挚爱的夫妻。吴国英在外面听着,身心沉重,一个心结解不开,时间越拖越说不出口,渐渐没有了勇气。以往做人要做好人,要凭良心,这一段时间似乎放弃了这个根本的准则,死猪烂狗一般地在命运的泥沼中挣扎。表面上是为了女儿的未来,扪心自问,也有一种沉沦的心态,对命运的不忿,所以做人不必那么简单、善良。但,没有痛,没有纠结是不可能的。一个是小叔,一个是真正的恋人,如果当初更勇敢一点,更痴迷一点,熬过那十年,如今不就苦尽甘来了吗?也许马爱芜说得对,自己根本不配裘爱国,没有信念,没有承受苦难的能力。李婉茹不就等了吗?她那个小个子,病病歪歪的人,有谁知道她内心的强大与执着?

想着,不禁眼中滴下泪来。里面按摩似乎完了,玉莲下了地,在收拾油瓶。吴国英赶快擦了眼泪,走进去,柔和地说:天气暖了,该换小被子了。玉莲,这是给你买的被套,还有叔的,你洗洗,明天就换被子吧。

玉莲接过被套,能感受到吴国英的善意,于是虔诚地说:姑,你对我好,我知道。谢谢了。

吴国英咳了一声:我也有不好的时候。

马春福也说:小吴,你是好人,你心地好,为别人着想。我和玉莲在这里都靠你照应,我们心里明白。

吴国英有点HOLD不住了:叔,我这个人,有点管不住自己……

马春福和颜悦色地说:不要太强求自己,顺其自然吧。能做多少做多少,别人能看到。

吴国英哽咽道:我就剩一个女儿怎么也放不下了。

马春福认真地说:马爱芜我看行,从长远来说她不会放弃,是个骨子里好强的人。做家长的不能短见,一短见就看不到孩子的未来,只为今天明天瞎着急,反而害了孩子。

吴国英说:我能不着急吗?还有两个月就是高考了,这一关我们总得过吧。

马春福摇头:如果这一关孩子有困难,更不能死逼,你给她搞成绝路,她怎么会有希望?条条大路通罗马。

吴国英不理解地:我怎么就看不到别的出路呢?

马春福失望地说:父母都看不到出路,做孩子的就更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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