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女] 10
“国庆”过后,我“大姨妈”没来。医院检查结果为早期妊娠。
心里有些惘然。二十七岁,该做母亲了,但,我能做母亲吗?
阿华最近来过夜少了。跟他一道白相的黄胖悄悄告诉我,说他外面有“花头”,一个叫丽丽的女人盯牢他,还讲丽丽的“face”不能与我“搭脉”,阿华也不晓得吃错了什么药会黏上她。黄胖泄密的代价是和我打一个“开司”,我默认了。
眼下,阿华三天不见影踪,我要寻到他,正经八百地谈一次,决定肚皮里东西的去留。
摆渡船启锚了,我站在甲板上,望着波浪起伏的黄浦江水出神。他家我去得不多,浦东太冷僻,没地方玩。他妈倒是一位面慈的女人,见我就一古脑寻吃的给我,看得出,她年轻时蛮好看的,阿华这点上没吹牛。
一个桔子骨碌碌滚到我脚边,转头见一个小女孩,我拣起桔子给她,她扬起苹果面孔:“谢谢阿姨。”声音又脆又甜。我笑了,心里不由泛起一丝从未有过的温柔和恬静。
敲门,门开了。
“梅梅?”他妈妈惊愕地看我。
“姆妈好!阿华呢?”我对着紧闭的卧室门瞟一眼。
“还没起来。侬坐,我给你泡茶。”她拿了茶杯,抓起一个瓶子,开了盖往杯中倒。
“哎哟!老糊涂,错抓了白糖瓶子。梅梅,吃早点了吗?”她重新泡茶。
“吃过了,你勿要忙。”我径直走向卧室,推开门,愣住了——
我看到了当年的老K。
窗帘隔断了阳光,幽暗中,毛巾毯裹着两团缠着的肉体。女人醒了,抬起一双吃惊的肿眼泡,怯怯地看我,阿华也醒了,似笑非笑,一副尴尬相。
我默默地对视。这条扭动着的可怜虫就是丽丽吧?黄胖讲得不错,长相恶心透了。我听见自己在冷笑,轻轻的。
转身,茫然四顾,墙上那本日历和我家的一样,一位女影星双手抱胸冷淡地审视着。我耸耸肩,默默地走出门。
心里有一点点悲哀,不过我想这样也好,免得绑在责任、义务的十字架上。我生来不能做普通女人。
太阳升高了,浦江水泛着粼粼波光,渡轮渐渐向海关大楼移近。旁边有个小男孩在拚命地哭,母亲劝着,哄着都毫无效果,我瞥一眼男孩,又黑又瘦的脸上只见两只朝天鼻孔在耸动,我扭过头去。
下了渡轮,我前往巨鹿路妇产科医院。
[风尘女]11
把肚皮里的东西送回老家后,医生征得我同意,在我子宫里放了节育环。今后,我可以毫无顾忌地去做想做的事。
张阿姨来看我,把阿华骂个狗血喷头。末了,她说,有个美籍老华侨,是她远房亲戚,死了老婆,想在中国寻个姑娘。“年岁大了点,六十了,但身体硬朗,蛮有钞票,元旦前后他来上海探亲,去见见吧。”张阿姨的口气和平时推销商品一样。
我仍然像听故事一样看她。不晓得这个故事与刚结束的故事有没有两样。
刚结束的故事留给我五百元营养费。男人,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我冷冷一笑。
起床后,到百花商场,已有一个待业女青年顶了我的位子。张阿姨倒蛮留恋我做搭档,拍拍我肩,嘴一撇轻声道,“这人又笨又懒,不能和你比,是治保主任推荐来的。你只能再候候其他机会了。”
我抽一下嘴角,心想这样也好,站柜台又苦又累,还不及“斩冲头”爽气。
傍晚,我细心化妆后,走上大街。
大光明电影院门口人头挤挤。霓虹灯下,我浏览着影片排列表。
“《末代皇帝》《阮氏三兄弟》《无敌鸳鸯腿》,哟,都是新片子。”旁边有人在自言自语。我斜眼瞟去,见是一个满脸烟容的中年男人正笑瞇瞇地看着我。我对他莞尔一笑。他挪近我身边轻声道:“小姐,一道看通宵电影好吗?”我点点头。他顿时兴奋了:“走,买票去。”
“不,”我扭一下腰,用媚眼撩拨他。“我还没吃晚饭呢。”
“那么阿拉吃饭去。”男人挽住我手臂便走,生怕我变卦似的。我暗笑,“冲头”送上门,“扒分”不用愁。
到黄河路一家个体餐厅,男人请我点菜。我毫不客气,点最贵的,对虾、甲鱼汤,还要“雪碧”拉罐饮料。男人面孔有点抽筋。我递上含情脉脉的眼神,娇嗔着往他身上挨,男人即刻舒展眉头,捏牢我手:“还要啥,点吧。”他的手老粗糙,像是修鞋子的。
我没猜错,他是鞋匠,说以后我的鞋子可包给他修。
老板来结账,我瞥一眼账单:一百五十元,男人掏钞票的手有点抖索。赚一百五十元要钉两百多双鞋跟呢!我暗暗发笑,啥人叫你骨头这么贱呢?
走出餐厅,男人便紧紧勾牢我腰,走过一条黑黑的弄堂口,他拉我进去,迫不及待地抱我,硬茬茬的胡子扎得我脸颊生痛,我暗暗盘算着怎样甩开他。
他见我顺从,便得寸进尺地把手伸进我衣内,试图解我衬扣。我猛地推开他:“朋友,帮帮忙,一顿饭就想做事体,做梦?”讲完我转身便走,他紧紧追着,一把揪住我手臂:“他妈的,侬想溜没这么便宜!老子十几张分是白甩的吗?”
“勿要拉拉扯扯的,你看,对面联防队员来了,我要叫了!”
他转过头见果然有人过来,便松了手,但仍紧挨着我寸步不离。
两个戴红袖章的老头走过来了,我急步迎上前,“同志,这个流氓盯我梢......”我指指他,他一愕,随即转身一溜烟跑了。
“姑娘,侬住在啥地方?要不要送侬回去?”
“我怕,怕他再过来。”我故意用颤抖的声音说。
联防队的老头送我到车站,看着我上车后摇了摇头。
下了车,在没有人的路灯下,我开怀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