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源二》后记(一)

说一段小事儿,以此铺就自我处通往您处的路。五十部《溯源》,说起来似乎有点多,写起来似乎有点长,待全部完成之后,回眸望时,其实,也不过是倏忽之间。

(一)

我这个人,年轻的时候无知无畏且多愁善感,时常借助几两小酒儿的威力大放厥词。记得有一次,与几个半雅不雅的死党小聚。席间,朋友们纷纷诉说人生之苦,生活之累,直说得大家都眼泪汪汪,惺惺相怜。

平时,我最受不了的两个场面就是难舍难分的依依惜别和抱头痛哭的同病相怜。所以,看着朋友们一再碰杯却并不饮酒,只是一把一把地抹眼泪,我的心里也不是滋味。可是,从小就在饥寒交迫中历练的我,说什么也不会加入忧伤者的行列。况且,在座的几位,原本都是温饱有余,身体健康的人,纵使工作压力大了一点儿,生活压力大了一点儿,也不至于悲悲切切地仿佛地狱里的游魂一样吧?于是,我向后拉了一下椅子,伸手扯过放在身后桌子上的手包,从里面拿出《小窗幽记》,自顾自地翻看起来。

朋友们见状,齐刷刷地目光式的无影剑抵住了我的头颅。我只觉得一股冷气穿透了我的头骨之后,又化身成了无数把无影剑,七上八下地在我的脑袋里乱刺了一气,我对陈眉公的怀想就被他们彻底地粉碎了。

我慢慢地抬起头,眼睛却依然盯着书页,轻轻地念道:山翠扑帘,卷不起青葱一片;树阴流径,扫不开芳影几重。天涯浩渺,风飘四海之魂;尘土流离,灰染半生之劫。蝶憩香风,尚多芳梦;鸟沾红雨,不任娇啼。

每当捧起《小窗幽记》,不论先前的心情如何,只要读了眉公留下的那些充满诗意和哲理的句子,我的心就会渐渐地宁静且温柔起来。我曾多次暗想:眉公乃一闲云野鹤,他游刃于官宦之间却不趋炎附势,始终不失清醒智慧。当年,他写下这些亦美亦锐的句子时,是不是想到了,多少年之后会有一个红尘闲云与之遥遥相望,遥遥相知呢?

想到这里,我思绪飞腾,不能自已,对眉公的怀想又让我渐入佳境,禁不住声情并茂地朗诵道:混迹尘中,高视物外;陶情杯酒,寄兴篇咏;藏名一时,尚友千古。

闲云,你到底是不是人啊?!朋友们的咆哮声如雷贯耳,我的心却越发沉静。

我像电影里的慢镜头那样,缓缓地合上书,缓缓地抬起眼皮,缓缓地扫视大家,然后,缓缓地说:我早就对你们说过,我肯定是世外的仙子,由于不可知的原因误入凡尘。对于我来说,来到这个纷杂的尘世纯属意外,所以,你们根本就不必怀疑我到底是不是人。我怎么会是人呢?怎么可能是人呢?怎么有可能会是人呢?

听了我的陈述,朋友们无一例外地抱住自己的头向桌子撞去。

我淡淡地笑,淡淡地说:你们真是一群可爱的孩子。知道自己错了,知道羞愧了,这就很好,完全没有必要如此自残。

见大家执迷不悟地继续撞桌子,我知道他们需要时间来调整情绪,需要时间来慢慢地原谅自己。作为一个善解人意的清醒之人,我当然不会强迫他们像我一样静定,于是,我专心致志地读起了《小窗幽记》,静心净意地与眉公对。

闲云姐姐,夜已深了,我们的店要打烊了,您也该回家休息去了。当服务员用她那娇弱的声音把我从幻境中惊醒之时我才发现,我的朋友们不知何时已鸟散而去。

我镇定地埋了单,把几乎没动的几个菜打了包,然后一手挎着手包,一手拎着餐盒走出了饭店,走在归往醒园的路上。

此时,明月高悬,星光点点,丝丝缕缕的白云像柔美的仙子一样,在湛蓝的天空下飘逸而舞。

我停下了脚步,仰望苍穹,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了那个无数次出现在幻觉中的天上人间。那里并没有住着神仙,也没有仙境一般的宫殿,那里只有勤劳、善良、纯朴的人们,只有精致的茅草房和简单的小木屋,但那里确实是一个集美丽、洁净、祥和于一身的原生态的世界。

我从来不向往天堂,因为那些书本中对天堂的描述让我知道,天堂虽美,却不属于我这样的闲散之人;我也从来不向往西天极乐世界,因为那些影视中的西天极乐世界太过富丽堂皇,太过奢华,那和我所追求的简单的幸福太不相符。我向往天上人间,因为那里的一切都有着自然美,有着自然的清新和韵味,每一次置身其中,我都有一种从身心到灵魂都被洗涤一新的感觉。

我是一个乐意与人分享美好事物的人,当然会不厌其烦地给我的死党们讲述天上人间的故事。遗憾的是,朋友们不但不认同我的向往,还对我所说的天上人间大发微词。他们说:你所描述的景致,与我们人类社会倒退几千年前的状况很是雷同。看来,你不是落入凡间的仙子,倒是穿越而来的古人。

咳。面对着苍穹,我长叹了一声,幽幽地吟诵道天苍苍兮,路茫茫。心幽幽兮,情汤汤。无人与共兮,独彷徨。天上人间兮,盼归往。

吟诵完毕,我闭上了眼睛,举起双臂作拥抱天空状,任内心的孤独与忧伤游离到黑夜中,再向天空漫延而去。

这时,一阵夹带着酒香的清风迎面扑来,一下子就沁透了心脾。我猛地一惊,失声喊道:眉公,可是你前来伴我?

惊叫过后,我瞪大了双眼直视前方。那一刻,我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思想,全部的精力与心思都集中在了那个飘飘忽忽奔我而来的黑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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