袈裟(一)九龙剑出鞘

文学是一条寻找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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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色袈裟

(婴子)

· 引子

一首歌,带着泥土,飘了很远很远。她是从人的心底,蔓延到血脉。不管你从前是否真的属于她,只要你听到她,都会为她而震撼。她把一颗草原的心抛上了天空,又星云般挥洒到天涯海角。时光逝去,根系永远,她的儿女奔向四方,却不会丢失,只因有她的授记。不管那生命诞生在哪里,只要他(她)背着那块胎记,一定是她的儿女。

十二世纪后半叶,蒙古族从大漠北部崛起。一代天骄成吉思汗,率领着蒙古铁骑在东方开创了大蒙古帝国。这股来势凶猛的“黄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荡了半个地球。三次西征,横跨欧亚大陆,波及到今天的俄罗斯、波兰、匈牙利。大蒙古强烈的扩张欲,让世界震撼。帝国大旗呼啸,大元烈马驰骋,即便是在远东的穆斯林圣徒,在赫赫帝国的刀剑下也不得不俯首称臣。她来的急,去的快,犹如神指戏台,穿插一场。真可谓风云叱咤冲天,转眼又元音颤颤在即…… 

元顺年间,战乱纷纷。皇宫内,皇帝昏庸无德,不理朝政。皇宫外,起义军纷纷联盟,声势浩大。国家军与起义军杀得不可开交。皇太子看国家即将败亡,准备取缔皇帝登基理政,不料阴谋泄漏,丞相遭杀,太子叛逃,加重了王室震荡。

“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农民起义军声势日趋高涨,改朝换代呼声逼近。起义军四处围剿皇宫贵族,试图斩草除根,皇亲贵族纷纷外逃。

青云山地处巴蜀一带,历来是佛道两家清修之地,山前山后卧虎藏龙。青云寺曾有缘与皇室结缘,先王赐予九龙宝剑,发愿在将来嫡系子孙中成就一人入佛门修行。因此前缘,当皇室后代处危难之急,老臣暗自前来请行云法师出山,保护皇室后人。行云法师感觉此乃天意,便决意派弟子无胜、无界二人,带着先王赐予的九龙宝剑前往救驾。

第一章 九龙剑出鞘

仙风道骨,长衫飘逸,行云法师又在细擦他的宝剑。每天早晨,师父总是在同一时刻,用同一种动作做同一件事情。师父在徒儿无界的眼里总是至高无上的,他以侍奉师父为荣,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师父身上,恨不能数清师父身上的毫毛,看一看有没有一点点伤损。而徒儿在师父的眼里,即如自己身上的骨肉,当软的地方护着它软,当硬的地方魔炼着它硬。师父手下有两个贴身徒弟,一个猴一样精;一个虎一般的猛。猛虎总是放在山外迎风,精猴总是留在身边淘气。此时,小徒儿已经爬过树梢,上过房檐,采了灵气,摘了鲜果。庭院清清,水缸满满,灶火红红。欢喜的他又端上盆清水,笑盈盈等候师父起来洗漱。

“师父早!”

“外面有什么动静吗?”

“我才上过树,北面的树林动荡,似有狼烟,迹象不吉。南面的林间百鸟云翔,隐约猛虎归山。我想大师兄很快就回来了。”

“千里眼成就了?”师父笑了。

“快别笑我了师父,您不是说我感应灵验吗?我正尝试呢。”

师父又笑,慧眼端详宝剑,又扫视了徒儿一眼。

“师父,您每天都这么用心地擦剑,我知道它是您的宝贝。就让徒儿来帮您擦剑吧,我会像对待师父那样对待它,好好保养它的。”

“你以为师父是因喜爱而收藏它吗?”

“不是吗?”

“宝剑乃上天恩赐,是流星飞落人间,人不能不珍惜。”

“流星?天上的?”

“绝非人间烟火。这是一把活剑。”

“剑也有活、有死之分吗?”

“活剑乃宝剑,千年不朽,万年不断。活剑生成之时,会吸收人气和日月精华。你现在看到的只是怎么护剑,你还没看到过怎么磨剑呢!”

“磨剑?”

“就是铸剑。磨剑是铸剑的关键,需要一气呵成。三十个小时不间断,不眠不休,稍有停顿,灵感便无法衔接。想成就一把上乘的好剑,就要用生命来铸剑。”

“哇!师父,我可以摸一下它吗?”

“过来,” 师父温存有加招呼着徒儿,“要这样拿着它。”师父把剑交到无界的手上,站在他的身后,手把着他的手。

“好威风!好威风!”无界忘乎所以的样子。

“好剑要刚柔并进。”师父一手把住他的肩,一手用力帮他把剑顶在一端,慢慢用力。这时,剑面均匀弯曲,柔美无比。突然一收力,明光一道,亮剑笔直刚毅恢复原形,金光耀眼。

“哇!”无界被宝剑的弹力一震,惊叫了起来。

师父用手从碗中沾出一滴水,轻轻一点,水珠落在剑根,又将剑面轻轻斜立而起。这时,就看着水珠慢慢流向剑头。

“看,滴水成珠。说明宝剑的剑面已被打磨得没有丝毫的毛细孔。”

“哇!此乃我寺院之法宝啊!”无界又惊喜得几乎跳起来了。

师父平静地对他说:“宝剑待英雄。”

 

不到一个时辰,果然无界的千里眼灵验了。山雀纷飞,余音飘落,猛虎归山了。无胜此行亦如往常,结武林之友,会武林高人,他总是满载而归。他环视青云山,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在他的生命里,每一块青石上都留着他的足迹,写着他的岁月。

扫落了尘埃,剃度在莲台。

山间苦修行,心智渐渐开。

转眼春秋过,楠木已成材。

依旧青山上,谢师将我栽。

这是他心中的一首歌,他常常吟唱。

无界耳灵眼快,闻到声音便激动不亦。“大师兄!大师兄!”他大喊着从屋内跑了出来,箭步飞到无胜身边,拉着他的胳膊就撒欢来起来。他上下打量着师兄,目光崇拜,殷勤备至。

“一路辛苦了,一定收获不小!我去给你打洗脸水,给你洗尘。大师兄,饿了吧?哦,对了,师父正等着你有要事吩咐呢。”

无胜爱护地在他头上一拍,说到:“猴子,树上的果还没熟透,都被你摘了,鸟都没吃的了。”

“怎么也得先给大师兄吃饱了再管鸟啊!万物皆有生命,也有贵贱,上下有别,前后有序,不能违背规律啊!”

机灵的无界总能找出理由为自己辩护,他这一招大师兄总也无法应对,惹急的时候只会拿他过来“倒挂金钟”。猴精也会拔腿先跑,或求救于师父。清静的寺院就因这只猴精,无形中增添了许多欢笑。

无胜忙去擦洗了一把,心里早已惦念师父。山外风声欲动,山内又会有何事?他快步跑到师父门下。

 

师父威坐前方,无胜行大礼见师。

“师父!弟子拜见师父。”

“快起!”

无胜解下身上的包裹,双手递给师父。

“这是从南山带来的两幅书画,是詹老爷送给净元法师,净元法师又嘱咐我带给师父您看。”

师父示意打开。无胜打开第一幅字画。上面是一只迎风傲雪的干枝梅。师父轻轻吟诵画上题文:

天地相乘数一原,忽逢甲子又兴元。

年华二八乾坤改,看尽残花总不言。

无胜、无界二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云。无胜又展开第二幅字画。画上是一个穿袈裟的和尚,身后跟着四个女子。师兄弟俩凑近师父一起观看,不知含义。

 “和尚?女子?” 师父双目凝聚,寻思难解。 

 “和尚与女人?不对劲呀!” 无界挠头说。

师父叹了一口气,又细读画上的题诗。

谶曰:

时无夜,年无米。花不花,贼四起。

颂曰:

鼎沸中原木木来,四方警报起边陔。
房中自有长生术,莫怪都城澈夜开。

师父仔细读过后,暗自摇头。闭目冥思了一会儿,说到:“看来是天意了。昨夜山外派人来求援,我一直犹豫。夜观星相,心神不安。今你捎来字画,必是天意让我出行啊!”

无胜问到:“师父,字画是何意?”

“第一幅,还不能确定出自何处,一定是和当朝有关。第二幅,定是‘推背图’中的一象。”

“推背图?”

“嗯!天书。让我好好想想。你们先下去吧!”

无胜和无界退下。

 

师兄弟俩来到伙房,无界为大师兄端上饭菜:“饿坏了吧?快吃,大师兄!”

无胜坐在门旁,一边吃一边想那两幅画。

“大师兄?外面有动乱了吗?前两日上来了两拨人马呢!好像咱们藏了什么人似的,他们四处找寻。”

“哦?师父怎么样?”

“师父好像也怕招惹,主动开门让他们寻找,以免寺院不净。你在外面就没听到什么动静吗?”

无胜摇摇头,说:“除了切磋武艺,还有什么动静能入我耳?”

无界挠挠头,辩解到:“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嘛,这样脑子才灵活啊!”

“不清净的猴!在寺院关着还关不静,要放你出去,还不去赶庙会了?”无胜又敲了一下他的头。

话音刚落,师父走来了。无胜连忙起身。无界忙拿过小板凳,给师父让座。

“都快坐下。一路上辛苦了,你吃!吃好。”师父招呼着无胜坐下。

“师父有事?”无胜问。

“不忙。”师父上下打量着无胜,看到他脚上的鞋破裂了,对无界说到:“一会儿到我那儿给大师兄拿双鞋来。”

无胜连忙说:“不用,师父。我还没顾上补,闲下就做。”

“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这是常人的话,修行人也一样。”

无界欢喜地说到:“师父,我倒觉得,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会更好。就是师父不放心我出门嘛。”

师父笑了,说:“怎么不放心你?”

“怕我玩性大,跑丢了就不回来了呗。”

“才不怕呢!不出几日你就会流眼泪想家。”

“嘿嘿,家有师父嘛!”

师父看着身边的两个弟子,微笑着点点头。又说:“山里有本家,山外有人家。山外住着人,山内住着也不是神,只有山外归来才见真人啊!”

无胜和无界都暗自体会师父的禅语。无胜先开了口:“师父,您早该放我出山云游了。”

师父似乎也认同,微微点头。但语气却深沉了:“是啊!还是舍不得吧!人世凶险,难觉察到。世人的荣华会让人生恋;世人的苦难又会让人生厌。你们避开了世俗才有了这份清净。何为真清净?那是强为不不得的。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味,做而不求。那是真清净,行吗?其实山中莫过寂寞之苦。要知山外之苦,处处有魔炼啊!”

“苦行当行,苦中消业,我吃得了这份苦。” 无胜坚定地说。

师父叹了一口气,心事重重的样子,说:“转眼十几年了!”

“多亏师父苦栽培!” 

师父看着他,若有所思,喃喃自语道样子,转头看着门外:“送你来是女人,让你走也是女人。”

无胜站起来身来,郑重说道:“师父放心!我绝不会再做复仇的事来。我心念早已出家,视生我者亦如众生。不会再有任何人阻扰我修行了。” 

无胜有过一段痛苦的往事,他是因为复仇而入寺学武的。他是地地道道的汉人,出生在儒士家族,几代读书人家。他的家族原本该受世人推崇,无奈在改朝换代的大元,儒家学士已被社会定位九等。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七匠、八娼、九儒、十丐,在这个朝代,儒生的地位连娼妓都不如。童年时的无胜三岁识字,五岁吟诗,天生聪慧也只能让父母承认,一旦走出家门,只会低人三分。生在汉人家庭,几乎没有出头之日了。后来大蒙人夺走了他的家园,父亲被诬陷致死,母亲被蒙人抢去为妾。内心孤傲而刚毅的母亲,为了保住家族血脉,毅然带他出逃了。在黑帮追杀中,母亲为了保住他的性命,将他藏进寺庙,告诉他不见母亲不离寺院。不幸的是,母亲在逃离追捕中落崖身亡了。从此他再也没有见过母亲,再也没有离开寺院,在幼小的心中就这样埋藏了一颗复仇的种子。后来是慈悲的师父引导他忘掉仇恨,归入正法修行。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他几乎淡忘了,可今日师父突然提起“送他来的女人”,多少让他感到些不安。

无界知道大师兄的身世,机灵的他总能及时出来圆融:“对呀!对呀!生身母亲也是菩萨化身,送大师兄来,接大师兄走,都是有定数的。无论世间多凶险,修行人都有菩萨保佑。对不对,师父?”

师父偏爱身边的这两个徒弟,慈父之溢满胸膛,仿佛终于决定了什么事情,站起身来,唤道:“无胜!”

“是!师父。”无胜知道师父有要事吩咐,竖起耳朵听命。

“你们要马上出发!“

“是!”

师父又叫过来无界,抚着他的肩说:“这次你和大师兄一道去。”

 “一道去?我和大师兄?” 无界惊喜得眼睛放大了一圈。

师父平静地说:“去詹大人家。现在叛军泛滥,先王后代正在危难之中。你俩去协助詹大人保护王室后代。皇家护卫队三两天内就能赶来,等把他们安全交接后,就速速回山。”

“做护卫?”无胜从来没有这样的经历。

“对!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并非易事。事不宜迟。詹家的事无界已经知道,我就不再多言了。你们快快行动吧!”

“是!师父。”兄弟二人异口同声,迅速退下。

 

提及詹家,在四川、两广一带名声远扬。詹家发家之地就在云贵高原东部的镇远,那里是通往西南大道的独木桥,被喻为黔东门户、湘黔咽喉,直通缅甸、印度、东南亚。詹家在镇远的势力是随着外来门户的敞开,东来回回的涌进入而迅猛发达的。随着家族产业的膨胀,詹家主力已向江南拓展。而其中最老的一支留在巴蜀境内,就是当今的大户人家詹府。这块宝地从来没有受过战乱洗劫,几乎是世外桃源,人们在自给自足的生产状态中过着田园生活。詹老爷就在这个世外桃源里修身养性。詹家一向劫富济贫,常年不断为当地佛寺提供奉养,山里山外人人称颂。也许就是这份大善之举,使得詹家昌盛不衰。殊不知,詹家的势力崛起是靠了元祖的大蒙铁蹄。 

话说大蒙古帝国当年在伊儿汗国称雄,使大量东来回回涌入中国,詹家不失时机地接纳了善于经营的外族兄弟,并肩打开了西域商道。随着詹家与东来回回的联姻,势力猛增。黄金开路,詹家成为皇亲国戚。丝绸之路早先活跃在西域走廊,元朝后期,大型港口的出现,长江黄河渠道的开通,詹家便从西域走道向东南迁徙,从此扩展了商业脉络。詹家用黄金款款滋养着皇族,奢侈无度的皇室也为这些财力丰厚的商家敞开了大门。如今西域回回已经成为当朝不可缺少的栋梁,大量回回人入朝当政,与蒙古人齐头并进成为了贵族阶层。

詹家虽与回回联姻,家族亦属汉室。詹大人在英宗皇帝在位期间任职于朝廷,“南坡之变”后解甲归乡。元朝皇帝个个信奉喇嘛教,但大臣中不乏儒家文士,他们还是力争向王朝推荐儒家思想与汉地佛教文化,倾向于“以儒治国,以佛治心”的实践。可奸臣当道时,儒家文士备受排挤,詹老爷不得不采取急流勇退,一保性命安危,二保势力不损。他回归民间,广交良友,结识高人,各地寻师求法。表面一派清净真人,内心却志立于江山社稷。他蓄财力,集人才,时刻等待为国效忠。虽然詹老爷退居朝外,依旧受宠于皇室。特别是皇后娘娘,心怀大计,善用心机,巧妙地将皇家一位公主安置于詹家接受儒家教育。表面上,皇后娘娘权衡了两派实力抗衡,内地里却暗藏了一支可靠势力。在乱世当中,皇后娘娘给詹家开设了一条通天大道。

寄宿在詹家的图图公主已是待嫁芳龄。过去的九年里,詹老爷精心栽培着这颗幼苗,为皇家的这位公主煞费苦心。如今公主已经出落得光彩照人了。皇后娘娘早就听闻了公主聪慧超群,对詹老爷为王室的贡献大赞有加。公主渐露芬芳,犹如一颗含苞待放的明珠在幕后闪烁,只等大幕拉开。可此时,詹老爷的心却日渐沉重了。

府上的千金都已名花有主,唯有图图公主待字闺中。詹老爷对公主的关爱远远超过自家千金,并不是因为公主的身份,而是她与身俱来的品质,温顺、善良、聪慧、勤奋,无人能及,无人能比,她与性情豪放的蒙古族姑娘完全另类。若不是公主的女儿身,詹老爷真想把她当皇子王孙一样来培养。可就因这女儿身,这冰雪聪慧的美丽,让詹老爷不得不格外珍惜了。詹老爷有感于上天的恩赐,公主天性的仁慈仿佛来自天上,使他越来越难将公主交托出去。他担心公主落入虎口,担心皇室的权势之争会摧残了公主。这次娘娘急招公主进宫,特派了私家护卫队前来接应。如果是让公主前行却也无话可言,可此行另有萦绕。因为皇族一位鲜为人知的小皇孙要与公主同行,使得公主此行彻底质变。很可能此行就是皇后娘娘的“障眼法”,借着公主进宫,将皇族嫡系子孙掌握手中。如此可见,王朝新一轮的派系之争又如火如荼,而他视为己出的图图公主,她的命运又将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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