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月末的一天下午，艳阳晃眼。朋友建议清明前去看看张国焘的墓。决定是匆忙的，出发更是匆忙---上了车却忘了带地址。完全凭印象，我告诉开车的朋友张墓的地址：桦树坡（Birchmound Rd）夹圣克莱东街(St. Clair Ave.E)的松山公墓（Pine Hills Cemetery），墓在第五区（Section 5）第2263号。我们很顺利地找到了公墓，进去后找到了第五区。在林林种种的碑林里我一眼看到了路边张国焘墓碑。
墓碑是和一个西人Share的。我只能用这个英语词来描述。是分享？是共用？在中国是没有这种立碑习惯的。正面是个老外的碑文，碑的反面大书一个“CHANG”, 下面是张国焘夫人杨子烈镌刻的的中英文碑文。
我在墓碑前任记忆左右穿梭上下钩沉，竟勾画出了张公一生个大概。我读过张国焘《我的回忆》，也看过一些野史轶闻，但我不是党史专家，更因读书不求甚解，错失难免，望方家补苴罅漏。
张国焘出生江西豪门，北大哲学系学生，是五四运动的领导人，也是共产党的缔造者之一，中共一大他是主持人，并担任组织部长。现在上海新天地的一大会址中有个十三与会者的蜡像群是不符合史实的，因为那变成了毛泽东站在主持人的位置上侃侃而谈，而张国焘只是双手抱在胸前，冷眼旁观。张作为鄂豫皖苏区的最高领导曾经有过非常辉煌的历史，可以想象这位前北京学联演说部部长的口才是多么了得，有红四方面军的老人回忆道：“张主席的战前动员是最好的，每个指战员听了都热血沸腾，斗志昂扬。”其实鄂豫皖苏区是黄麻起义打下来的，中央派了曾中生来主持工作，此人是军事天才，如活到建国后一定是元帅之一，但后来张国焘受中央委派来担任分局总书记和苏维埃主席后就对曾进行残酷斗争，曾的战友邝继勋、余笃三、许继慎、等大批有功之臣都相继惨遭杀害。有的人甚至是让部下用石头活活砸死的，据说是为了考验对党的忠诚，那些人痛哭着把自己的首长砸成肉泥。最后曾中生也被活活勒死。活下来的老红军说，现在的鄂豫皖红军烈士陵园中至少有三分之一的烈士是死于自己人手下的。当然，当时的整肃是秉承苏联斯大林的旨意，斯大林自己杀得更厉害。后来成为红四方面军主要军事领导人的徐向前的夫人，成为西路军主帅后来成为国家主席的李先念的哥哥都死在整肃运动中。建国后如果能够好好地总结这段历史，包括中央苏区肃反有过之无不及的内部残杀的话，可能不会有历次政治运动和文革。
张是很厉害的，这一点从许世友对他的评价中可以看出。曾中生等人曾想拉许一起反对张国焘，许说；你们没有人斗得过老张的，除了老毛。所以他不参与。后来许世友成为四方军的骑兵司令。当然许和尚升得快是靠战功，他从营长开始就是敢死的队长，多次负重伤，死里逃生。最后红四军突围还是靠他的团组成敢死队冲出来的。但也说明张国焘对他不薄。在延安批张扩大化后他领着抗大三十几个四方面军的将领要逃出延安，后事发被抓。毛泽东亲手为他解缚并和他秘密谈了一小时，后来停止了这场扩大化。从后来评衔看，四方面军的将领并没有被歧视。徐向前是元帅，陈赓、徐海东、王树声是大将，许世友、王建安、陈再道、周纯全、王宏坤、傅钟等都是上将。
四方面突围后成就了张国焘，在四川张的队伍扩展的很快，据说有些地方的老百姓把张主席当做神。懋功会师时他已经有八万人马，而毛主席只有一万，所以就有了两主席之争。虽然张主席是中央派到鄂豫皖的，但现在他坐大了，反客为主了，于是就向中央叫板了。据说最初他不知道中央是谁说了算，矛头是对着张闻天的。因为张闻天是党主席。而此时张闻天也想让出总书记一职，甚至朱德要让出总司令一职，还是毛足智多谋，发明了一个虚衔：总书记绝对不能让，总司令更不可以放，让他当红军总政委吧。张国焘虽然当上了红军总政委，后来还是发现大权在毛手里拽着。
有一张照片很有名，就是两个主席在延安的合影，我发现两个主席都是当主席的相。张主席也很高大，方脸阔腮，声音洪亮，演说能力肯定在毛主席之上，因为据他的卫士回忆，他说的是京片子，而毛主席是改不了的湖南腔。但是张主席千不该万不该投敌，这就是所谓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那他为什么会出逃延安呢？原因很多，许多专家认为是王明逼的。在苏联他们就相互掐得死去活来，后来作为中共总代表的张国焘不跟王明玩儿了，海归到苏区发展了。那王明回来后凭着斯大林撑腰，乱打托派，把张国焘手下的干将李特、黄超打成托派给毙了。张国焘说;“他们俩要是托派的话，所有人都是托派了！”王明对张国涛说：“你不是，你是被托派利用的”。于是张国焘惶惶不可终日。其实李特早晚得死，当年毛主席接到叶剑英的密报，说张国焘下令陈昌浩要“彻底开展党内斗争”连夜带着中央纵队以及一、三军团就跑，陈昌浩下令李特带骑兵追击，半道上被李特追上，李掏枪对着毛，彭总和林总两支枪顶着他，才救下毛。（这事听起来有点像演义，不靠谱不着调，不知是真是假）。李特是被彭老总的威名所慑服才没有下手，因为毛当时说：“彭总是赞成北上，反对你们南下的。”是不是有点借助钟馗的味道？你想李特能活过延安批张和整风运动吗？至于那个黄超，据张国焘的卫士回忆，也不是什么好鸟，在鄂豫皖苏区曾为张国焘物色了一位美女叫杨岳卿，做张的压寨夫人。但这位十七岁的小夫人还真是不错，不仅张非常喜爱，官兵们都很喜欢，原来倒张的马桶是警卫员的活，后来杨小姐全包了。后来，他的卫士见到带着儿子从上海来的张主席夫人杨子烈时说：“和小杨不能比”，正所谓此杨非彼杨。看来那时党的领导在个人生活方面是很解放的。不幸的是在第五次大围剿中被国民党的飞机扫射打死了。张主席痛不欲生写了许多诗纪念她。
现在关于那封电报的内容也有争议了。因为内容不止毛一人看到，并没有明确说要用武力解决中央，只是毛的理解和别人不一样，也许他特别敏锐才有中央和一方面军连夜出走这一出。但是从张主席整人的狠劲以及他的韬略来看他完全有可能用极端手段对毛、周下手，事实上他后来就另立中央了。叶剑英建国后当了元帅，但查一查他的战功，实在乏善可陈，据说有不少将领不服。而毛主席给叶帅的评价是“诸葛一生唯谨慎，吕端大事不糊涂”。把他和历史上的贤相相提并论。评衔看起来毛主席没有插手，由总政的干部部在罗荣桓领导下进行的。但看得出毛是干预过的。比如评徐海东大将时他本人一辞再辞，要让给王震。毛主席说，要没有你们陕北那块根据地，中央红军就无立锥之地啊。看来毛有时是很记情的，要没有叶剑英的冒死密报，毛那一万多人说不定早就给灭了。那么，叶封帅印是不是也有这方面因素呢？
如果主要因素是王明的迫害，那么次要的因素呢？专家们说毛主席当时在指挥军队抗日，不知道张国焘的处境。其实，身为陕甘宁边区主席的张国焘一直被毛所冷落甚至奚落。有个很典型的例子，毛请外国记者一起看京剧《三打白骨精》，看到一半问那记者：你知道红军长征时谁是红军里的猪八戒？记者当然不知道。毛指着身旁的张国焘说：就是他。张当时气的起身就走，嘴里说：“无耻”。众多高干中只有刘少奇站起来喝道：“你住嘴！”。另外，在清算张国焘的运动中，许多前四方军的将领纷纷倒戈，与张划清界限。在一次批判会上，有一四方面军的将领冲上台，脱下布鞋劈头盖脸狠狠地抽打了张主席。后来毛泽东亲自上门赔礼道歉，承认没有组织好，打人是不对的。但张可能始终认为是毛泽东安排好的。到了这一步，张国焘在延安还待个什么劲？
但是他无论如何不应该投敌。共产党的领导人投降国民党的没有一个有好下场。陈独秀也脱离了共产党，从国民党牢里出来后找到董必武，（他俩都是一大代表）说要去延安。董请示中央，中央指示说要陈承认错误，其中有一条是承认自己是托派。估计又是王明的主意。陈回答道：“据我所知中国没有一个真正的托派。”从此不提去延安的事，但他与国民党也势不两立，这是何等的铮铮铁骨。而张国焘在陕西祭黄大会上坐上蒋光鼎的汽车，逃到武汉。在武汉被周恩来李克农截住，苦苦相劝。他哭哭啼啼地说回去是食鸡肋，实在无味。后又逃上国民党的船，去晋见蒋介石。蒋介石大喜过望，你想创建共产党的人反对共产党是具有多大的讽刺意味，又具有多大的利用价值啊。于是张国焘被封为中将，在军统戴笠手下当起了特务。他办过特务培训班，策反过八路军129师，（该师是以四方面军为主组建的）后来被证明都不成功，其利用价值体现不出来，于是戴笠对他不耐烦了，军统最高军衔是中将，张国焘一步到位，使得戴笠以下的干部非常不服。沈醉的回忆录里就有如何挤兑张国焘的故事。那些曾经被四方面军痛扁的旧军阀也开始报复他，龙搁沙滩被虾戏啊。在重庆时有一次周恩来邓颖超在看戏，看到张国焘就坐在前面，卫士说，你们先出去，我一枪把他毙了。周摆摆手说不用。其实周知道，张国焘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果然张在军统一直受气，后来为生计炒黄金又亏去大半。48年到了台湾，又被一小军官抢了房子，气得痛哭，49年举家去了香港。在香港过得非常很艰难，后来妻子杨子烈又摔断骨盆，真是屋漏偏遭连夜雨。后来他也提出过要回大陆，刘少奇代表中央给他回信，要他深刻检讨悔过认罪，他又不愿意低头认罪，此事就不了了之。文革开始后美国中央情报局请张国焘写回忆录以及有关文革的文章，他便说了那著名的评论：文革之起是毛泽东哲学上的考虑，毛是具有非凡魅力和政治能力的人。以及关于林彪的评价等等，这些在网上大家都能查到。后来为避香港红卫兵过火行为，他们又来到加拿大多伦多投奔儿子。以后就是众所周知的他凄惨地冻死在多伦多的养老院。他两个儿子在加拿大都是从事专业工作，一个是教师一个是工程师，但不知为何他们竟然负担不了父亲的丧葬费，最后还是通过朋友联系到了蒋经国，蒋经国寄来3500美金才使张公入土为安的。蒋经国当年在苏联被打成托派关进了集中营，是张国焘说了好话救他出来的，所以他知恩图报。
在墓地，有两只大雁围着我们乞食，我看如不给它们吃点什么，他们就不断啃噬张公墓地上青草，于是就拿出面包喂饲它们，直到它们吃得噎住才停止。
朋友说，和毛主席纪念堂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啊。我问：要是张主席得了天下，中国的历史会怎样写？
回到家，我看了一眼桌上那张记着地址的贴纸，发现自己竟记得丝毫不差。而平时我最记不住的就是地址和数字。冥冥中似有神助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