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父亲
一直想写一篇追忆父亲的文章。
今年6月16日,恰逢父亲节。身在异国他乡的我,被当地商家的广告和这儿中国传统家庭气氛的影响,深深地感受到人们对父亲节的重视和对父辈的敬重。生平第一次不由地怀念起逝我而去50年的父亲……。近几天来,眼前叠映的是父亲那平凡而伟岸的身影,心田折射的也是他坚毅与执着的目光,萦绕我脑海的都是那些令人肝肠寸断的思绪。自己那思念感动的泪水,常常情不自禁地悄然而下,有一种无法言表的情感,促使着我提笔写下了这些。
对父亲的遗忘是可悲的
我10岁那年,父亲逝世了,他享年77岁。父亲一生命运多舛,晚年孤独凄凉,他没有给我们后人留下一点纪念的痕迹。很多人在小时候就喜欢自己的父亲,可是我没有这样的感觉,倒是从小就以父亲的不优秀,不称职为由,讨厌他,甚至背弃他。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很老很老,是我同学爷爷辈年龄的人,我都不知道自己父亲的年纪?在那特殊的历史时期(60年代),一份有着“家庭成分”的表格,让我陷入深深的困惑和苦恼中,父亲的历史是不光彩的,在户口簿的家庭成分登记栏里明明白白地写着——旧军官兼地主,这在当时家庭成分划分中应该夺得“魁首”了。我甚至曾痛恨父亲,为什么要成为一个历史的罪人呢?为此,几十年来,人前我很少提及“父亲”, 父亲埋下的种子,让我们后辈尝尽了苦果,家庭成分使我们饱受委屈和歧视。就我成长时期而言,不能参加文革期间的“红小兵”、“红卫兵”,失去了上高中、上大学的机会,更不要奢望得到入团,入党、参军、提干等政治待遇了。虽然父亲给了我生命,但要说爱父亲是假的,说感恩父亲也是不情愿的,这是为人子女的我的悲哀。都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多少年来对父亲似乎还是遗忘了,可父亲却总是在我不经意的时候,就象现在,不管我愿意与否,还是挤进了我的记忆里,浸湿到我的感情中。
重识父亲,心动无限
父亲的一生对我来说,始终充满着无穷的诱惑,在他约八十年的风雨人生中有着太多的谜团,让我难以破解!退休后, 自己有了充裕的时间来了解和追寻很多关于父亲的事迹。最值得庆幸的是:母亲旧房拆迁时,我们发现了一些破旧不堪的教材和书籍、发黄和边迹缺损的证书及一些信件等,是五、六十年前或更早时候父亲心爱的东西。其中的一本书,是民国十三年四月上海泰东图书局发行的“復滇錄”,此书记录了昆明著名的“重九起义”,第3页上确实有父亲的名字和一段记录。十几本像是教材类的书,是关于剑术、拳术、棍法、刀法及汽车驾驶技术等等的课程,应该是当年讲武学校的教科书。还有民国二十四年八月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昆明分校编写的《國术必備》;手抄的《陸軍講武學校手簿》和署名父亲编写的几本教程;世界书局的《寫真少林棍法》、上海大东书局的《三義刀圖說》;商务印书馆的《萬有問庫•叢書》;张之江先生著的《國術与國难》。一本保存较好的《再造共和唐會澤大事记》,书中人物唐继尧的几幅像片清晰、威武,并详细记录了唐继尧的生平事迹,这可是我爸生前最钦佩的人。二十多本装订成册的“訃告”中,留有历史名人的笔迹,如蒋中正的题词,分别是“懿範長留”、“ 桓孟清芬”;孙科的题词“懿渠流芳”;孔祥熙的题词“翟弗遗徽”,及龙云的长篇题词等等,体现了各名人的书法和文学功底。其他还有:民国二十六年九月发行的一张还本付息五万万元的救國公债、民国二十五年五月由昆明市中医公会颁发给父亲的《行医证书》、民國三十一年九月由云南省卫生实验处颁发给父亲的《成药登记证》。让我最为惊叹的是父亲在民国二十至三十年间创办的“昆明市國術分館”资料,如完整的教学档案:“招生简章”、“教职人员名单”、 “国术馆组织大綱”、“ 國術館組織章程”等。
在昆明翠湖西路的“昆明陆军讲武堂“,我查到了有关父亲当年任职技术教官的事实。有史料载明,父亲1928年是讲武堂第十九期术科教官。接着, 我上网搜索了大量“讲武堂”、
“护国运动”、 “云南重九起义”、 “蔡锷”“、 “唐继尧”等有关信息,得到了上百篇与父亲相关的文献。这些宝贵的资料,对我来说是些没有亲身经历过的文字,或许以前这些历史在我的眼中如同教科书般枯燥无味。可是,此时我却感到是那么的珍贵,稀罕!
我逐一保存、认真阅读、细细思考,并定要对父亲的生平有深透的了解!何况,自己也应该对那段历史进行补学和探究。忘却父亲是可耻的!忘却历史就是背叛历史!我不得不一头扎进回忆里,每天翻阅着父亲留下的手记,闻着纸张霉腐的气息,要把与父亲有关的记忆拾掇起来,用心串成最能表达我心意的文字。每当我面对电脑屏幕,打开一个个文件阅读时,好象从上面看到了父亲的整个人生!
此时,我泪水潸然,那个枯瘦面庞的父亲顿时浮现在眼前,我的手抚摩着键盘,除了止不住的眼泪,半天也打不出一句话来。难道只能用眼泪来诉说父亲的人生吗?不!我要自己动笔用心写出此时对父亲的感受。这时,我眼里又仿佛闪出一道自豪感,心酸涩难忍,实实在在地后悔!惭愧!自己的情绪已经完全融进了对父亲的追忆之中。
“护国运动”、 “云南重九起义”、 “蔡锷”“、 “唐继尧”等有关信息,得到了上百篇与父亲相关的文献。这些宝贵的资料,对我来说是些没有亲身经历过的文字,或许以前这些历史在我的眼中如同教科书般枯燥无味。可是,此时我却感到是那么的珍贵,稀罕!
我逐一保存、认真阅读、细细思考,并定要对父亲的生平有深透的了解!何况,自己也应该对那段历史进行补学和探究。忘却父亲是可耻的!忘却历史就是背叛历史!我不得不一头扎进回忆里,每天翻阅着父亲留下的手记,闻着纸张霉腐的气息,要把与父亲有关的记忆拾掇起来,用心串成最能表达我心意的文字。每当我面对电脑屏幕,打开一个个文件阅读时,好象从上面看到了父亲的整个人生!
此时,我泪水潸然,那个枯瘦面庞的父亲顿时浮现在眼前,我的手抚摩着键盘,除了止不住的眼泪,半天也打不出一句话来。难道只能用眼泪来诉说父亲的人生吗?不!我要自己动笔用心写出此时对父亲的感受。这时,我眼里又仿佛闪出一道自豪感,心酸涩难忍,实实在在地后悔!惭愧!自己的情绪已经完全融进了对父亲的追忆之中。
父亲的生平(1886-1963)
我父亲的原名:杨秀靈,字纯澄。30年代以后的姓名:杨纯澄。父亲是在我10岁时因病去世的,那时父亲几岁呢?按理母亲应该知道的,可母亲却一无所知。母亲说:“他从来不提自己的年龄,根本就不想让我知道他多大年龄”。前几天,母亲突然回想起父亲曾经有一次和朋友闲谈时,无意提到自己是属“狗”的。我立刻查了属相和年代的资料,给我一个惊奇!父亲是1886年生的,父亲和母亲的年龄差距竟然是35岁。接着,我又在一本书中发现了一个信封,里面有一信函,是父亲写给堂兄楊秀瑄的信, 精美的信笺上有着父亲隽秀的笔迹,它是那么地熟悉,就像看到了父亲的性格、品质、思想和能力。就我的古文水平, 还不能完全看懂信中的内容,但信中有一条最最重要的记录,父亲告诉堂兄,他是在光绪丙戌年(1886年)5月29日卯时(早晨5-7时)出生的。那我父亲今年应该算是127岁的人了,那我就是在父亲67岁时出生的,真不可思议!
在一份 “家谱”中,记录了父亲的父辈以上的家庭成员名单,他们是湖南凤凰县人,父亲的家族世代显赫,家庭成员庞大复杂。很多人的身份是太学生,有三名举人、两名知县、一名候补知县…。值得一提的是:和这份“家谱”同放在一起的一份名叫“楊秀瑄”的简历,杨秀瑄应该是父亲的同辈人,有这样一段记载:
“楊秀瑄 ……湘水校经堂岳麓书院……”。 “湖南鄉试卷 光绪壬寅补行庚子辛丑恩正倂科中式第三十一名舉人”,也就是说杨秀瑄是在1902年中试的举人。而父亲简历中明明写着没有兄长,名字辈又同于父亲,再细细查看,果然有记录,此人是父亲的堂兄。
“楊秀瑄 ……湘水校经堂岳麓书院……”。 “湖南鄉试卷 光绪壬寅补行庚子辛丑恩正倂科中式第三十一名舉人”,也就是说杨秀瑄是在1902年中试的举人。而父亲简历中明明写着没有兄长,名字辈又同于父亲,再细细查看,果然有记录,此人是父亲的堂兄。
父亲与云南陆军讲武堂
父亲自幼聪慧,勤奋好学,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八月考入云南武備学堂,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九月毕业。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讲武堂肆业,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三月毕业;四月考入陆军学兵营步科排长,宣统□年□月毕业。毕业即奉委七十三标二营右队三排长。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三月蒙云贵总督丁振铎以剿匪立功,奖给五品顶翎。 在父亲的经历中有记载:民国四年(1915年)十一月奉都督唐继尧令派往两湖谍查员并任联络事,主要负责上海、长江一带联络起义事宜,民国五年(1916年)一月回滇。二月奉令委任步十七团第一营长;八月奉令到广西百色接运由日本购办枪械万余箱;十二月奉令以滇省首义拥护共和在事出力奖给二等紀念章一枚;民国六年(1917年)二月一日蒙大总统(黎元洪:中华民国五年六月(1916年6月)至中华民国六年八月(1917年8月)在任)颁到以首义在事出力功绩卓著应晋给二等银包奖章一座;二月改编为步八团第一营长;三月十八日奉都督唐继尧、大总统令以二年首义拥护共和应分别奖叙给予五等文虎章一座;民国七年(1918年)六月奉委陆军兵站总监本部运输科科长;十一月奉令奖给拥护共和二等奖章纪念章各一枚;民国八年(1919年)七月兵站部裁撤奉令调任谘议处少校处员。
父亲的出身是云南武备讲武堂毕业生,后任云南陆军讲武学校技术教官、主任技术教官。1931年成立“中央国术馆昆明分馆”时, 父亲就参与筹备昆明市国术分馆。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昆明市国术分馆第一次董事会议举行,讨论议题,并推定父亲任副馆长。在当年的《昆明市国术分馆成立大会特刊》上,有父亲的<昆明市国术分馆成立献词>文章刊登,后父亲升为正馆长兼教务。父亲授课的内容也是沿用讲武堂使用的教材,还集录了许多自己的手稿,作为教学用的武术教程。父亲的事业称得上是步步高升,可谓功绩傲人。
父亲的行医生涯
1935年,父亲对中医很感兴趣,还曾到过什么地方学习中医。从父亲留下的书籍中,《伤寒论》、《金贵要略》、《医学金鉴》等保存完好。如果要论中医派别,我想父亲应归属于张仲景伤寒派了。父亲积累了大量的中医诊治手稿,中药的秘方和单方。父亲是1936年取得了昆明市中医师公会颁发的《中医师证书》的,并多次得到重审认定。其间,父亲在中医中药研究方面也取得了成就,他的中药秘方“伯霸丹”也有着“云南白药”的功效,并在1942年也获得了由当时云南省卫生实验处颁发的《成药证书》。父亲还为战伤救护研制了《跌打损伤药酒》等。父亲的遗物中有印刷精美的《伯霸丹药方使用单》,上面有我父亲的近照、“伯霸丹”的主要成分、适应症、用法和剂量等详细说明。据母亲回忆说:那些日子里,父亲在昆明宝善街33号的铺面诊所行医,前来就医和买药的人很多,母亲和另一药工整天都忙于碾药,生活还算不错,隔三叉五家里能吃上荤菜。母亲回忆到,我大姐出生时(1940年)父亲用全部的积蓄在瀓江河间铺,买了大片山林,母亲带着哥哥和大姐在乡下生活。以后几年,家里生活很拮据,父亲紧缩了日常生活开支,积攒了行医的收入,又购买和扩大了山地的面积,据说周围几座山都被父亲买下了,同时还买了村子附近的耕地和几间房屋。那时,家里除雇佣了人帮忙外,母亲也要下地干活,地里的庄稼收成刚好能维持一家的米粮和蔬菜,并有余粮堆放。在父亲的遗物中,我们还发现有购买土地时的绵纸契约,上面有当时省府要员的签字并盖有印章。这些财产应是合法的,但日后却成为我们家庭的罪恶依据。
1950年,随着昆明的和平解放,父亲在瀓江购置的土地、山林都归公有,我家也就一贫如洗了。父亲带着一家人来到了昆明,以后几年,在长春路如意巷口,父亲靠与他人合作的诊所里行医,父亲的收入难以维持家中的日常开支,家里生活非常贫困。后来,随着父亲老之将至,家里生活就艰难了。1958年后,父亲再也不能行医了,家里的生活来源主要靠母亲微薄的工资支撑。父亲的晚年生活是凄惨的,穷困潦倒、疾病缠身、瘫痪在床。由于无钱买药,最终未得到医治而在家中过世。父亲晚年心中的无奈、悲凉、愤懑和痛苦,少不更事的我们哪能真正理解啊!更谈不上如何去宽慰他的心。但父亲的一生正像他给自己起的名字那样,是纯澄的!
是不是因为我年纪最小,父亲还是疼爱我的,记忆中他从来就没有动手打过我。我对父亲叫“爸”,不愿像哥哥姐姐们叫“爹”,原因是我感觉“爹”是旧时的称呼,我希望父亲显得年轻一些。每当我把考试成绩单给父亲看时,他总是显得很高兴!拉着我的手,每次奖赏我5分钱。记忆中父亲只有牵过我的手,再没有更亲昵的动作,我是在母亲的怀里和背上长大的……。和父亲一起生活的时间太短,这也给我人生留下了很大的缺憾!时至今日,在我父亲离开50年的此刻,我想以这篇文稿代替鲜花,以此寄托我对父亲最深切的怀念!
2013年7月10日 于LAS VEGA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