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佬》


                     
   《鬼佬》

     讀書筆記:布斯的香港童年回憶錄


    《鬼佬》(Gweilo)是英国小说家、传记作家马丁·布斯的绝笔之作。二零零二年,五十七岁的布斯被医生证实患上绝症;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他决定写一本有关自己在香港的童年生活的回忆录,同时可作为給子女的“历史交代”。布斯一生出过不少书,但《鬼佬》是他最后的一部遗作。二零零四年布斯在完成这部回忆录的初稿后,撒手人寰,走完了他充满意义的一生。

一九五二年,布斯刚好七岁。在英国海军服役的父亲老布斯被派驻远东,小布斯和母亲随其同行。邮轮离开英国,沿途经非洲阿尔及尔、埃及红海、印度孟买、新加坡等多个国家和地区,一个月后抵达香港。那时候的香港还很贫穷落后,山边到处是木屋,大批内地难民挤宿在破烂的临时收容区。街上要饭的、光着胳膊拉三轮车的是当时一道风景。高楼大厦并不多见;位于中环的(前)中银大厦是全岛最高建筑物。战后的香港百业待兴,情况极之混乱。

布斯一家人被安排暂居九龙的“四海”酒店;酒店成了布斯在香港最早期的家。“四海”虽只有几层,但住满来自三山五岳的常客:有刚从朝鲜战场回来的英美军人,有贩卖鸦片的黑社会,有开房卖笑的妓女,还有形形色色的江湖人马。酒店的员工们见来了一个金发小孩,对布斯格外友好,不久便和他混得很熟络。布斯通过与他们的接触,很快地学会一些简单粤语;出于对新环境的好奇,他还喜欢独自到处“闯荡”。每天放学回来,布斯都到外边走走转转。很快,他对尼顿道、界限街、油麻地、旺角、尖沙咀一带了如指掌,而且还结识了好些街边小贩、三轮车夫和码头苦力,其中有的人还经常邀他一起逛街、放鞭炮、“吃大排档”,有时他们还争着替他买单,为他省了不少父母给的零用钱。与鸦片有染的某人还带过他去九龙城。当时的九龙城名臭全港,是毒贩、蛇头、妓女、扒手等黑社会群体的大本营。九龙城让布斯大开眼界,在此他看见一个普通游客无法看得见的香港。但像这样的冒险经历,布斯从来不告诉母亲,怕她从此限制他的活动(父亲出差去了日本)。 

韩战期间,西方军人频频出入香港;而此时从上海租界逃难而来的白人也为数不少。英国退伍军人吉姆在日本被俘获释回港,也留宿四海酒店。此人行踪古怪,心事重重。有天他将布斯拉入房间,抽出一支0.38口径手枪。他让他掂着手枪,表示可送他同样的礼物。另有一次,布斯和母亲乘巴士路过大街,后面忽然追来一欧裔老妇。布斯多次见过此人,但却不知其真实身世。老妇将一颗钻石塞在布斯母亲手中,说要换取400港币。布氏原先并不想买,但后来还是付200港元将它收下。事后才知,此物价值不菲。原来老妇是俄国贵族后人,落难至港割舍宝物以持晚年。可见香港是冒险家的乐园,也是名副其实的“有钱能使鬼(佬)推磨”的大千世界。

     父亲从日本回来后,布斯全家又迁到港岛的半山区。那时的半山区纯属港英政府要员和军人家属的住宅区,华人不准在此地买楼或租住,不准开店铺做生意。布斯家的住宅比前宽敞得多,设备齐全,有电冰箱,有大沙发,还有佣人。然而这里人烟稀少,四处幽静。布斯怀念九龙那边热闹的街坊氛围,安定下来后,便开始摸索附近环境。山上树林密布,且常有野鹿出没。太平山顶观礼台离家也不远,有缆车上山;但布斯喜欢独自徒步,爬山观赏香江下边的良辰美景。

     布斯的母亲是位善良的英国女姓,富有同情心。她热爱中国文化,喜欢和华人邻里接触、交流。石夹尾木屋区半夜失火,几十万人无家可归,她毫不犹豫捐出衣物,救助灾民。她报读广东话班,勤学苦练;她与佣人友好相处,从不对她们发号施令。但老布斯却恰恰相反,他瞧不起“不修边幅”的三轮车夫,要儿子少和他们接触。他甚至指责妻子过分热衷于“本土化”;俩人因此而经常发生口头顶撞。但她始终坚持原则,认为上帝面前人人平等。某天有人半夜得病,一女佣见事情紧急,不能怠慢,推门直入布斯父母卧室求救。布斯回忆说,当时父母正在做爱,但未婚的女佣毫无禁忌,信步来到床前,一把将女主人拉起。女主人不单没有责言,事后还赞女佣责任感强,是位可信的员工。布斯就是这样在母亲的影响下成长,自小养成一种和谐处世的态度。 

     布斯在香港度过三年长的童年生活。三年里,他闯过很多大人也未必到过的地方。他入过庙宇,烧过香。他到过难民营,进过赌馆,溜过坟场,见过麻风院。他知道哪些人是自梳女,听惯街边巷口传出来的麻将牌九碰撞声,喜欢围观舞狮、舞龙和形形色色的街边卖艺表演。第一次看见出殡车队时,他还以为是马戏团在沿途吹打演奏。在新界郊游时,他见过耕作的水牛,闻过清明扫墓时节的野外香火。他去过离岛的海滩,尝过中秋月饼,聆听过有关风水的诠释,还曾不止一次地和本地人过节度年。正是因为这样的零距离接触,使他有机会深刻地了解当地的民俗文化。直至一九五五年五月父亲奉命回国时,布斯才依依不舍地告别了这块让他陶醉迷恋的东方热土。

《鬼佬从“鬼佬”的角度观察香港、解读南粤文化,将半个世纪前的尖沙咀、港岛半山区的人间风情活生生地展现在读者面前,让读者对昔日的“东方之珠”有所认识,有所了解。在这个意义上,《鬼佬》称得上是一部比较独特的回忆录。没有那三年的亲身经历,没有敏锐的生活洞察力,作家不可能将所见所闻分解得那么淋漓尽致。不过,《鬼佬》也存在一些未能让读者完全信服的描写。譬如回忆录把人物的对话绘得太过形象化,使人有读小说的感觉(作者当时只有七、八岁,能准确地记得人物所讲的每一句话吗?)。作者还把香港人的床叫做“炕”(Kang),把香港的小街小巷叫做“胡同”(Hutong)。虽然很多外国作家都犯过这种张冠李戴的错误,但此误出现在“中国通”的作品中,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当然,这些因疏忽而造成的误点并不影响《鬼佬》的可读性。读者在书中看得出作家对香港山水的热爱,对社会底层的华人的关注,对自己的童年岁月的无限怀念。作家在本书的前言中这样写道(暂译):“说实话,我从来没有真正离开香港。那些街道,那些山坡,那些树木繁茂的山谷,还有那众多的岛屿以及空荡的海滩,与我这个充满好奇而又有点刁滑的、敢于冒险的七岁街头小精灵紧紧地连在一起。我在香港生活的那些日子,就像战时卡通影院的片子一样,始终重重复复地在我脑海里演绎,永不息止”。

                                                                     

M B (2004) Gweilo  Memories of a Hong Kong childhood.

If the truth be told, I have never really left Hong Kong, its streets and hillsides, wooded valleys, myriad islands and deserted shores with which I was closely acquainted as a curious, sometimes devious, not unadventurous and streetwise seven year old. My life there has been forever repeating itself in the recesses of my mind, like films in wartime cartoon cinemas, showing over and over again as if on an endless lo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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