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
新学期开始了，王富贵和老婆冯珊珊到加州政府举办的成人语言学校上课。
离开校园好多年，又重返课堂，让王富贵激动又新奇。
这种感觉就像王富贵踏入美国海关的那一刻起，仿佛人生的篇章又翻开了新的一页，以前在中国的三十多年的人生经历都是前尘旧事......必须咬紧牙关重新再活一遍，上学、找工作、买房和安家......前途未卜却又充满希望。
美国的学校没有院墙，也没有铁门和站岗警卫，王富贵和冯珊珊趴好车，走进了语言学校办公室。前台接待的是个面容和善的白人大妈，嘴里说着欢迎，手里已经递给每人一张空白表格，要求填写基本个人情况和联系方式。
然后，进行听、说、读和写英语水平测试。
11:30-12:30午餐时间，王富贵和老婆悠闲地坐在室外的椅子上晒着太阳，吃着自带的三明治、苹果和酸奶，聊着刚才的考试，一个小时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了。
加州的阳光够火辣，冯珊珊懊恼地发现不过是吃顿饭的功夫，自己裸露在衣服外的皮肤颜色似乎变深了，不知道老美为什么喜欢日光 浴，难道他们不知道暴晒会让人变得又老又丑吗？冯珊珊悻悻地走进室内，曾经以为大学毕业再也不用上学考试了，谁想到现在又不得不重返课堂。如果自己当初嫁 了个有钱的老公，就可以在家天天吃喝玩乐，何必如此辛苦？
而王富贵回想起以前在北京写字楼里的种种忙碌，总觉的眼前的悠闲像做梦。毫无疑问，加州的阳光是千真万确的灿烂，只是王富贵自己迷迷糊糊，仍是在摸着石头过河，不知下一步的路怎么走才好。
12：30—3：30的课，是下午上课时间。上课老师Maria是个年龄在30岁左右的漂亮姑娘，看样子像是拉美人，黑头 发，棕色皮肤，说着一口流利的英语和西班牙语，甚至还会结结巴巴地说几句简单的中文。Maria性格活泼，课堂气氛轻松，学生们的紧张拘谨一节课下来就荡 然无存。
教室里共有23个学生，其中黄皮肤的亚洲同胞有11个，另外还有6个来自拉美国家的棕色朋友，4个来自非洲的黑人朋友和2个来自东欧的白人朋友，简直是一个小型联合国。
学生们的年龄差距很大，老得看上去超过60岁了，最小的似乎还不到20岁。大家来自不同的国家，受教育的程度参差不齐，说英 语的口音也是五花八门。王富贵几乎听不懂同学们嘴里吐出来的所谓的英语是什么意思，可是神奇的Maria老师统统听得懂，还毫不吝啬地把每个人都夸得晕晕 乎乎。若刚好碰上个没有自知之明的学生，还以为自己的英语好得不用来上课了。
奇怪的是除了王富贵和另外一个叫马克的四十出头的中国男人，班上都是女同学。估计男人们都忙着打工挣钱养家，哪会舍得浪费如此大好的时光闲坐在屋里跟人聊天？王富贵内心惭愧的地想。
下午2-3:30，课堂转移到计算机教室进行听力训练，电脑上有情景对话，学生根据自己听到的内容选择答案，有点像托福听力，王富贵觉得对这些课对自己来说太简单了些，有点浪费时间。
3:30放学，王富贵得空跟同胞马克聊上几句。
原来马克是从深圳来的，与王富贵一样是通过投资移民的途径来美国，只不过比王富贵早一年。
马克跟太太在国内做国际贸易好多年，小两口是大学同学，毕业后跑到深圳特区闯荡了十多年，折腾累了，想生个孩子安个永久的家。怕国内经济动荡，怕孩子输在起跑线上，也怕国内日趋严重地环境污染和房地产泡沫，所以投资移民美国。
马克的老婆来美国不久就怀孕了，马克一直没有找工作，安心在家照顾怀孕的太太。两个人都没工作没收入，以穷人的身份申请到医疗补助、食物券（Food Stamp）和房屋券，住在政府补贴的低收入公寓，一室一厅一个月房租才200美金。
马克的女儿才三个月，马克说等女儿一岁后能走了老婆不需要帮手了再出去找个工作，这两年就当给自己放个长假，把这么多年在国内光忙着赚钱顾不上吃喝玩乐的日子都补偿回来。
王富贵看马克的言谈举止，也是个见过场面会来事的精明人，想不明白他怎么会在风华正茂的壮年期守着老婆孩子靠噌美国政府的穷人救济过所谓的吃喝玩乐的逍遥日子。
王富贵不能想象自己也像马克一样缩在家里靠领救济混日子......这种无所事事呆在家里闲得“发霉”的生活等老了走不动了再说......
冯珊珊问马克：“你们光靠领食物劵能吃得饱吗？”
马克挑起眉毛笑侃道：“吃不饱？您这是不了解情况说笑话呢。事实上，我们有时到月末还得想法把账户里的钱用掉，否则结余的就 充公了，不会累积到下个月。我们不工作，没收入，一家三口每月能到560美金的食物券。那食物券像信用卡似的，政府部门每月定期往卡上打钱，我们拿卡到超 市刷卡买食物，很方便。
王富贵想起他刚来时在大华看到物价算过账，两个大人如果精打细算，自己做饭，一个月300块钱就够了。这马克一个月拿500多美金，孩子还在吃奶，吃不完的说法也不算是个虚话。
王富贵问马克：“你那卡什么东西都能买吗？”
马克说：“食物券当然只能买吃的东西，酒精饮料、苏打饮料、熟食都不行。”
王富贵点点头说：“那倒也是，如果食物券能被有些人用来买酒就失去了政府旨在救济穷人不饿肚子的初衷。”
马克问王富贵：“你们还没要小孩吗？”
王富贵回答：“我们刚来，还在适应新环境学英语呢，没有工作没有稳定收入没买房子不敢要小孩，养不起。”
马克兴奋地拍一下大腿，唾沫四溅激动地说：“兄弟，你们今天遇上我可是遇到贵人了，我教你个法子，让你一下子省几万美金都不止！”
王富贵和冯珊珊面面相觑，两个人心里想，有这等好事？那这位老兄为什么还窝在家里？
王富贵和冯珊珊同时问马克：“什么？”
马克笑嘻嘻地说：“你们俩别急着找工作，先到处游山玩水，两个月后立马造人，怀个娃两年靠政府资助省出来的钱有可能比你赚得还多，除非你马上找到一份年薪十几万的工资，否则还是不工作更合算。”
王富贵和冯珊珊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啊！为什么？”
马克晃悠悠地卖着关子说：“你们还没买医疗保险吧？美国的医疗保险很贵的，没有工作一个月最便宜的也得花1000多美金，如果你老婆怀孕了，医疗保险就不是个问题了。”
王富贵查过医疗保险，太贵了没舍得买，实话说也觉得两个人还年轻，暂时用不上，等找到工作再说。当然，如果冯珊珊意外怀孕，那无论保险多贵也要买，听说美国的医疗费用贵得惊人。
冯珊珊对马克说：“大哥您快别绕圈子了，我们洗耳恭听您的高见呢。”
“按照加州法律，在当地连续住满6个月，怀孕没有超过30周的低收入家庭就有资格申请加州妇婴保健计划 （AIM﹕Access for Infants and Mothers）。AIM提供的医疗服务包括怀孕及产后60天的医疗保健、医院生孩子和婴儿到两岁生日为止的全部医疗保健服务。”马克咬文嚼字，有些卖弄 自己什么都知道的意思。
冯珊珊吃惊地说：“还有这么好的事，那医疗服务水平怎么样？”
马克说：“不用担心，费用是政府出，待遇跟大家一样，那产房条件好得跟国内针对有钱人开的月子医院一个水准。单人标准间，洗 澡间和卫生间都有，护士随叫随到，父母双方的吃喝和孩子的尿片奶粉都免费提供，不夸张地说，我们在医院住着都不想出来了。我国内的朋友老婆住月子医院生孩 子，花了十几万，我们可是一毛钱都没出......你想想看，只要生孩子都得花这些钱，现在由美国政府拿替你付了，对你个人来说是省还是赚都没关系，最重 要的是自己不花钱。”
“另外，你老婆怀孕后还可以申请奶票（WIC）。从怀孕开始可以申请到孩子5岁，每个月都可以到商店免费拿食物，牛奶、奶 酪、花生酱、早餐麦片、豆子和果汁之类的东西。我和老婆根本吃不完，只好送朋友。我们旁边有个波兰人临走时还向邻居低价兜售他们的存货，我们嫌麻烦，也不 缺那几个钱。”
王富贵和冯珊珊似乎被这所谓的从天而降的好事惊呆了，需要时间消化，谁也没吭声。
马克看两人不说话，以为不信他，又继续当话痨：“怀孕还有一个好处是你申请政府廉租房会享受优先权，而且更容易申请到房屋 券。你们想想，在洛杉矶一室一厅每月才交200美金，到哪去能找到这种好事啊？”马克瞪着眼睛像质问一样，心里郁闷地想：这两个傻子怎么就榆木脑瓜不开窍 呢？
王富贵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句：“难怪经常看到老墨家庭带四、五个孩子，原来多生孩子可以多领救济......”
冯珊珊弱弱地问：“那穷人救济房，住得习惯吗？”问这话时，冯珊珊脑海里浮现出自己找房子时看到的一个墨西哥人和黑人巨多的破烂居民小区。
“怎么不习惯？虽说是政府廉租公寓，环境可不差，条件比我们以前住的廉价公寓还好很多。房间里地毯、烤箱、空调、暖气、洗碗 机、冰箱一应俱全，小区里有花园，草地、儿童游乐场，游泳池和洗衣房，坐公交车出行也很方便......我们一些教会的朋友来我家参观，都不相信我们住的 地方是穷人住的公寓。”
“除了领政府救济你额外总是还有花费的，你不工作没有收入你不怕坐吃山空吗？”王富贵问。
“不怕。我告诉你们，我们一月花的钱，包括房租、水电、孩子衣服、尿布和玩具，以及生活日常开支加起来也就500美金左右。我们国内有两个商铺出租，每月有2000多美元的租金收入，根本花不完。”
“你自己算算，我这一年多来从老婆怀孕到生孩子到孩子1岁在住房、医疗保险和食物方面省了多少钱......我专门算过，比我找份低工资的工作强多了，也舒服多了。”
“那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等女儿会走了，我计划找份工作。加州有好多华人开办的贸易商行，我有多年做国际贸易的经验，应该不难。慢慢积累点信用，我们就可以买房子永久安家落户了。”
“不是说新移民只能用现金买房吗？”王富贵又问。
“话是这么说，但你一旦找到工作收入稳定又没欠债的话，就可以逐渐建立信用。如果是低收入而且个人信用还不错的话，美国有一 种贷款是为了照顾穷人的置业需求而设立的，首付只需要4%，还可以申请3%的超低贷款利率。我都不需要卖掉国内的不动产，只需把国内银行的现金存款挪一部 分过来就行。”
王富贵看着马克注视着自己真诚的双眼，把本来想问的一句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你来这个国家年轻力壮却选择不工作，一分钱的税也没交却花掉这么多纳税人的钱，这种行为有点不厚道吧？”
不料马克嘿嘿地笑着说：“兄弟，要不上我家去看看，体会一下挖资本主义国家墙脚的好处？
王富贵淡淡地说：“谢谢了，我们今天还有其他安排。”
马克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的表情，这个蠢蛋不识好歹，白费了我好多口舌，热脸贴了个冷屁股。
三人默默无语走到趴车场，马克看到王富贵打开新款凌志车的后备箱把书包放进去，红着脸指指自己的二手丰田佳美轿车解释，我本来想买个宝马X5，我老婆却说住在穷人区里太招摇，等过两年我买了自己的房子再说吧。
王富贵勉强笑笑没再吭声，心里感叹，这林子大了真的是什么鸟都有......
王富贵和老婆上车，两人各怀心事。
冯珊珊想：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沦落到住政府廉租房，靠政府救济生活的可怜地步，传到国内亲朋好友的耳朵里丢死人了。
王富贵记得，当年上大学时女友任盈盈帮自己联系了几份家教，自己能维持温饱就放弃申请贫困学生助学金......
王富贵始终铭记着农民父亲常说的一句话：“人穷，志不能短！”
况且，王富贵不认为自己现在是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