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开始下大雪了,雪片像一片片鹅毛,纷纷扬扬自由自在地在空中慢慢打着弧,旋着舞。房子外面的几根光秃秃的电线杆子哆哆嗦嗦地在刀子样冰风里抖着,冷得竟然矮了一截。不知从何处飞来了几只麻雀,用带钩的“脚”紧紧抓住细细的电线,冻得缩着头,弯着腰,把肚皮上的散毛死死地盖在脚丫子上,似乎还压不住刺骨的寒流,身子便颤颤巍巍的像随时被冰风吹散的一团雪球了。而我哪?此时此刻居然怔怔地缩在沙发一角,心里想着去年秋天的一次北卡州深海船钓,想到兴处嘴角便拧出了笑纹,得意忘形的连额头都皱得像桃胡似的,人便控制不住吃吃笑,心里已经是暖气袭人鲜花盛开的春天了。
记得那是在2013年10月26日,船长还是那位年轻有为的瑞克(Rick),船还是那条28尺长,驾驶舱被甲板环绕一圈的铁甲快船,海港还是那个曾经赋予我们欢乐的美国北卡州南部海港。只不过时已深秋,港湾旁大树小树高处的彩叶儿都哭丧着脸落去了,树怀中仅存的为数不多的叶子也开始萎了,在秋风的摇曳下,有的叶儿竟然忍不住呜呜呜抽泣着,知道自己就要离开人世了,难舍难分的样儿让人看了心酸。沙丘上的野草也枯了,撒落的除了草片,还有被泥沙裹着的干的发黄杂着黑芝麻点的残花败茎,提醒着过路人这里曾经有过的艳美。
看到水面上一排排的快船,小王懵了,抓着头皮,说:“车子往哪边开呢?”“照直着往前,再开一点就到了。”我甩着高调儿,故意突显着胸有成竹的气派,其实到底走的方向对不对?是哪一条船?我也是一脑袋浆糊,只能凭着上次船钓留下来的点点滴滴枝离破碎的印象做出判断。它给了我侥幸的心理。
在我的指手画脚下,小王把车子开到了一条大船的旁边停了下来。我快步下车东张西望的,心里就开始犯急,嘴里嘟哝着:“船长在那哪?是哪条船来着?”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一声暖暖的细语夹在微风里轻轻揉进了我的双耳:“渔魂王,我在这里哪!你往左边看。”顺着声音眼神滑过去,于是在薄薄的幽暗里晃出了一个浓浓的人形,身体被月光拉得长长的,两手似乎拼命抓着皎洁的月亮和天上的繁星,还一蹦一跳的,夸张的恰似梦中的幻影。
兴奋地搓着双手,快步加小跑朝着船长就冲了过去,兴高采烈之时我们和船长又握手又拥抱的。至于怎么上了船我还真的忘记了。不过有一点我记得清楚,脚板子刚印在甲板上,就感觉到通身的欢喜,整个人麻酥酥的,骨头轻轻的,那个舒服劲儿宛如人生第一次坐在结婚的花轿里。
和上次一样,这条快船见了我就人来疯,马达在寂静的夜里突然间吼出了狼音,瞬间精神高涨到了极至,雄赳赳气昂昂地造着气势,在暖暖的月光下把宽宽的前胸高高挺出了水面,削出来的水花银光熠熠。
正当船儿箭一般射向茫茫无边的大海的时侯,我们哥五个已经躺在船尾部横排的宽宽厚厚的软垫子上了。肩碰着肩臂压着臂腿盘着腿的那个亲热,恍若置身于旧中国北方贫困的农民家里,哥几个光着身子挤在一张不大的土炕上,盖着一床不大的破棉被里似的。没想到吧?这次除了我以外都是第一次乘这条船钓鱼的稀客,包括小王,老派,从波士顿远路而来的小张和美国朋友爱德华(Edward)。
船儿渐渐地远离灯火辉煌的大地,在深深的夜色弥漫的海洋里宛如一叶白色的羽毛在浪尖上独舞蹁跹,又恰似一位白衣少女在草原上,在撒满月光的黑夜里偷着跳出了一曲倾城曼妙的舞姿。
起舞的船儿恰似一只偌大的摇篮,轻轻地摇得我们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不一会,我的耳边竟然传来了甜甜的酣声。这酣声就像一只只嗑睡虫一样钻入了我的脑子里让人心定神闲。也就是眨巴几下眼睛的功夫把我催眠成了懵懵懂懂半睡半醒的状态,我那漂忽不定的思绪便把我带到了半年前和船长瑞克分手的那个难忘的时刻。
我眯着笑眼,有点矫情,说:“船长,下次能不能带我们玩蝴蝶挑钓(butterfly jigging)戏一下黑鳍金枪鱼(blackfin tuna)呢?”船长马上应声,说:“当然行了!”然后他诡秘地笑了,把脸儿几乎贴在了我的耳边,轻声说:“最好来5个人,船太小怕舞不开啊!”我点了点头,朝船长巴了巴眼睛,也诡秘地会意地笑了。
想到开心处我的思绪就变成了气球,蹦啊跳啊,不一会竟然飘了起来,脑子里便挤满了两天前发生的故事。
记的船长在电邮里是这样说的:“渔魂王,后天(2013年10月26日)深海的海况不妙啊!预告的海浪高达6尺,你们可能会吃不消的,还是改期吧!”字里行间编织着担忧和焦虑。我便火急地和家在波士顿的小张联系。没想到小张竟拿出了只要有一线希望也要争出一片光明的口气,说:“6尺浪我看问题不大,只要船长能出船我没问题。”然后他咳了几下嗓子,又说:“如果深海风浪太大,我们可以要求船长带我们到浅海去碰碰运气。”最后的几个字被小张无意识地拉长了,音调颤着往下走,显然杂着失落,诅丧,凄凉和不情愿。是啊!为了这次船钓我们等了半年了。小张几个月前就把飞到华盛顿的机票定好了,还拍着手高兴地蹦啊跳啊,好像抽到大奖似地,在电话里说话的调儿美得就像小夜莺在唱歌:“渔魂王,去华盛顿的票子我终于定到了。”
打那以后,我们盼啊盼啊,度日如年,到头来就这样完了,搁在谁心里也不好受,不甘心啊!于是我立刻和船长联系 ,反复哀求,就差跪下磕头了。“嗨”功夫不负有心人,船长终于被我的坚定不移的执着所感动,热情地说:“那么我们先到深海里去试试,如果你们受不了,我们再回到浅海。”
船长这句话似乎有妙手回春的功效。当我把船长的话儿第一时间告诉我那四位被原先的坏消息搞得萎靡不振的渔友时,电话那边传来的不是挤满了欢喜的戏腔就是哈哈大笑,不可思议的要数小王了,他竟然甩开了膀子扭起了屁股唱起了家乡迎亲时的小曲。。。。。
想着想着人便笑着撅着嘴甜甜地沉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就感觉天塌地陷,仿佛坠入万丈深渊。慌然醒后极目望去,天色已经大亮,头顶上的是薄薄的云层,透过云层竟然能清楚地看到蔚蓝的天。东方的苍穹则不然了, 火烧云一朵朵密密麻麻的像一个个千奇百怪的鬼影,你死我活地撕杀着,血色的大珠小珠像爆雨后的江水从云缝中不断地奔腾而出 ,惨烈悲壮的就像血流成河的沙场,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就在这时,一轮暖暖的朝阳似刚出浴的姑娘冉冉而升,吸人眼球的同时给于人们的是娇艳厚重的美。看着看着,惘惘的我竟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瑰丽惊的膛目结舌,我那颗原本紧缩的心也突突突膨胀的像大皮球了。
不过好景不长,当我往海面上眺望过去时,一种难以名状的恫吓使我的心骤然萎缩下沉。像海况预告的那样整个大海正在狂怒着,咆哮着,你死我活地拳打脚踢着。海面上到处是耸起的几米高的海浪,一个个高大陡峭的宛如移动的刀劈的山峰。不时地,在汹涌的浪涛中呼地一下竟然跳出了冲天的浪花,在发出震耳的呜呜哇哇鬼哭狼嚎的同时还溅起了大片的白沫,恰似凶猛的巨狮在抓住猎物后张口吞噬的那一瞬间嘴角和血红的舌头上滚出的液泡。秋末的疾风也来了,吹的桅杆吊杆和鱼杆铮铮作响,还杂着轰轰的鸣声和丁零当啷类似摔碗砸锅的声响,闭眼细听过去又恰似集市里人声喧闹沸反盈天。再看我们这条孤苦伶仃的小船,就像一片枯叶绝望地哭着叫着,一会被托到浪尖上,一会又被抛入浪窝里。与此同时,我们这条小船在劲风的吼叫声中做着45度来回的摇动,宛如在工作兴头上的钟锤一般。
这时节,船儿突然减速了,显然我们钓鱼的渔场到了。只见船长一跃三尺高,豹步轻飘地落在了我们的面前,在大幅度摇摆不止的甲板上如踏平地一般。船长精神抖擞,面带泰然自若之色,两眼向着我递出笑波之时还有意地眨了眨眼,意思是说:“钓鱼的时间到了,你们该起来了。”得到船长的暗示后,我便开始大呼小叫。哥几个刚站起来,便被摇摆的船儿像抖动着簸萁筛米糠似地甩了出去,幸亏被高高的船帮拦住。于是一个个叫着喊着紧紧地抓住船帮就不撒手了。大家吐着舌头惊骇的同时一下子都噤声了,愕然地把求救的目光投给了船长,意思是说:“这船儿会不会翻哪?”船长看出来了我们的心思,拿出了不屑一顾的眼色,怡然一笑,说:“不要怕,这点浪对我这条船儿来说是小菜一碟。你们放心,我这条船儿绝对不会出一点问题的。”船长的话音还没落,我突然感觉到腿也不抖了,身子也不晃了,腰仿佛被厚厚的钢板加固了似地,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奇怪的是就连眼前的海面在霎那间都平了许多。再看我那几位朋友,竟然抄着手在甲板上东看看西瞧瞧到处乱跑,跟没事人似地。“人的变化怎么会这么大?一旦坚定了信心,有了精神支柱,竟然能从胆小的兔儿变成天不怕地不怕的狮子老虎。”想到这里我抿着嘴偷笑着,还百思不解地摇着头。
和上次船钓一样,船长拿出来了他那敏捷的动作,把拖钓技术熟练地做到了极致。只见他像只轻巧的山狮在船尾不大的甲板上弹来跳去。只用了不到10分钟,9根拖钓鱼杆按照上中下三个层次排列安放完毕。看着9根银线牵着像鱼儿似的彩色拟饵在船尾后不远的水层里摇头摆尾,船长 深深吸了口气 ,用手背轻轻擦去了额头浮现出的汗珠。
船长刚在驾驶舱里坐下,小张探着摇摆不止的脖子, 闪着献媚的眼光 ,嘻皮笑脸地耍着嘴,用弯调儿说:“船长,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有鱼呢?”“因为在我们的脚底下是一片海底丘崚,高高低低延绵不断。大大小小的鱼儿就躲在这片丘崚之中。换一句话说,如果找到了类似山丘的海底结构,就意味着找到了鱼窝。”船长的话音还在空中飞着,小张身边的鱼杆突然开始摇头摆首烦躁不安,鱼轮也发出“嗞嗞嗞”的尖叫声。“有鱼!”小张大叫一声,一个鱼跃的同时,双手便从插杆洞里拔出了那根鱼杆,然后潇洒自如地和上钩的鱼儿戏了起来。小张果然身手不凡,几个回合就把上钩的鱼儿训的服服帖帖,不一会鱼儿便少气无力地浮出了水面上。当鱼儿被拉到渔船的近前的时候,船长手舞着钩鱼的长把钩就像《三国演义》里关公舞大刀一样,几道寒光在水面上闪过后,一条十多磅的黑鳍金枪鱼便被挑到了甲板上。这条黑鳍金枪鱼真漂亮,黑里透蓝的肤色,额头和两腮在阳光下忽而紫红,忽而橘黄,忽而灰中有绿,忽而金中闪银。正当我们哈哈笑着围观这条美的出油的黑鳍金枪鱼时,我身边的两根鱼杆上的鱼轮陡然扯着嗓子唱起了二重唱。在一波激动和兴奋掠过心头的同时,我和爱德华分别用最快的速度抓起了唱歌的鱼杆,对着上钩的鱼儿便扭起了秧歌。也就是五六分钟的时间,又有两条十几磅的黑鳍金枪鱼被船长挑到了快船上。
看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连中三元,我们哥五个心喜若狂忍不住仰天大笑。人也没闲着,纷纷抱起鱼儿摆起了选美女郎的姿势,轮流拍照留念。就在这场闹剧还在进行的时候,船长用嘶哑的嗓音喊了起来:“鱼又上钩了,还是两条,快来帮忙啊!”小王和老派分别扔下了手中的鱼儿和照相机,飞步跃到正在点头致意的鱼杆面前,抓起鱼杆,就和上钩的鱼儿较起劲来。由于小王和老派平生第一次和这么大的黑鳍金枪鱼交手,几个回合下来就被上钩的鱼儿拉的跌跌撞撞,不得不转过头来用求救的眼光瞅着船长和我们。于是我和小张急步上前,分别把钓鱼带(fish fighting belt)系在了他俩的腰间,帮着他俩把鱼杆插在钓鱼带上,船长同时在一边向他俩示范着如何做拉杆弯腰收线的动作。在船长的指导下小王和老派果然聪明伶俐,一点就会, 不一会, 不负众望地把上钩的鱼儿拉到了船边。接下来又该船长显身手了,只见他拿着丈八长的鱼钩在水面上花了几下,两条又肥又大的黑鳍金枪鱼便被挑在了甲板上。
我们钓到的黑鳍金枪鱼
看到5条肥肥的黑鳍金枪鱼到手,我心里涌出了惊涛骇浪般层层的笑潮,脑子里竟然幻想起吃黑鳍金枪鱼生鱼片狼吞虎咽的场面,嘴角就控制不住地流出了成串的馋液。一旁的老派见势不妙,急忙上前用胳膊肘子捅了捅我,然后用手指点了点我的嘴角,笑着说:“注意小节。”我便火急地用手捂住了嘴,低下了头,心想:“ 朋友们啊!这不能怪我,怪就怪这黑鳍金枪鱼做生鱼片吃太鲜美了,和蓝鳍金枪鱼有一拼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