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欧出生时头被助产士使劲拽过，眼睛七天后才睁开，很多年以后，欧开始记事起，她发现眼睛老是眯眯糊糊，大概看世界的目光打那时与别人有点不同。欧书没读好，没上大学，年纪轻轻顶替母亲在大工厂工作。那年单位分来一位大学生，因为稀有，很受欢迎，大家昵称他为“眼镜”。眼镜个子不高，有幽默天份逗笑，身边总围有很多同事女人，她们跟他打情骂俏，消遣他的智慧。欧是离得最远的那个，也笑，不说话，看她们肆意打闹。欧长得不好，学历不高，很崇拜读书人。那群上海女人忙着展示风情万种，只有欧看出眼镜胃不好，经常带养胃的东西给他吃。饭盒往他桌上一放，淡淡说，乘热吃了吧，凉了对胃不好。眼镜从小父母离婚，跟坏脾气的姥姥长大，缺爱，冷暖自知。人人都知欧善良，眼镜也学着其他男人们那样没心没肺地说，欧姐，你真好，哪个男人娶你有福气。眼镜年轻，二十多岁，一切没定性，鬼知道要什么不要什么。他果然没在单位待长，不久就出国了。眼镜有时给欧写信，言辞飘忽，贴花花绿绿外国邮票，他知道欧集邮。欧有见眼镜也给单位别的女人寄明信片，写有怀念热闹之类，大概在外寂寞吧。

      大约一年后，眼镜忽然从国外回来，人瘦得像刚从集中营出来，一查，肺结核。眼镜在开往远郊医院的汽车上失魂落魄，忽听有人喊他。谁还会认得自己，消瘦形骸，还带着大口罩？回过头，是欧。眼镜点点头，算是招呼，不想说任何话。眼镜到站下车，欧跟着。眼镜说我病了，离我远点。欧的眼里满是怜悯，你一个人？需要帮忙吗？眼睛说声谢谢头也不回进了医院。欧经常煲好烫带着书去看眼镜。眼镜每回说，谢谢，下次别来了。欧每回说，你好了，我就消失。出院那天，眼镜拉着欧说，欧，作我女朋友吧。欧吓坏了，欧自己从来以为没有男人会喜欢她，也从未有男人碰过她，更没想过做大学生的女朋友。眼镜看着惊慌的欧，说，我是真心的，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妻子，我跟你结婚。

结了婚，欧学做妻子，在生活上无微不至地照顾眼镜，这是她能做的，她尽力做得最好。她想象中的生活，永远就这样平静又平淡。可眼镜不久提出要辞职，他看不惯单位里林林总总，也不愿受任何束缚。他说他向往自由，做起了导游。每每说走就走，天南海北天马行空，很少在家。欧一个人，白天恍恍惚惚，晚上抱着枕头哭，寂寞，更担心眼镜在外安危，一接到电话，听到眼镜的声音欧就破泪为笑。眼镜打电话会说很多爱，每次回来给欧买礼物。欧慢慢习惯了，只要眼镜远在天边还爱她，只要眼镜过他高兴的生活。眼镜孤身在外，每每逢场作戏，女人如过江之鲫。他的底线是保住家，玩倦了有个可以回去睡觉的地方，有个怀抱在那永远等他。有一天，眼镜在路上遇到一个女孩，同样的自由灵魂，从未有过的肉体激情，让他有了从未有过的爱的感觉。女孩更是奋不顾身怀了孩子。眼镜回去，求欧放他一命，不，是三条命在她身上啊，欧吓得哭都哭不出来，她不要眼镜死，她与眼镜离婚。

欧一个人过。她开始学打扮，穿裙子，穿高跟鞋，学上海女人风情。她在镜子里打量自己，嘀咕自己什么时候才真真学会？

眼镜告诉自己每个人一生总要与爱情结一次婚。有了孩子，新妻不要流浪生活了，要过居家安宁日子。眼镜妥协，尝试过不少单位，到底不能在一个地方呆久。他开始做起另一自由职业炒股。眼镜在一个城市为爱停下脚步，但定不下天性里的骚动。眼镜爱新妻子，但不妨碍在外有别的女人，他认为爱与性完全可以分开。新妻看懂了眼镜的本性，说咱俩只能做朋友不能做夫妻，不哭不闹决绝地扬弃眼镜。眼镜带着他的书净身出户。

眼镜提着几箱书上了九华山。欧通过他的家人知道了，找来说，我一直在等你，跟我回家，求你不要出家。眼镜说，我六根未净，怎能出家？眼镜又说我就这样，没法变了。也许我是孤魂野鬼投胎，命中注定是孤家寡人，欧说，你无论怎样，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的男人，回来吧。眼镜说，你真傻，为何不去找个天天陪你的好男人？欧说，你好，不打我骂我。眼镜知道欧的父亲打骂其母亲一辈子，眼镜也知道自己有时其实很爆烈，但无论如何与欧是连吵架的兴致都没有。眼镜在山上读了几个月书，下山的时候以为自己已收心，但日子又回到了从前。眼镜继续在外云游，偶尔回家。眼镜在外生龙活虎，与欧过夫妻生活很疲软。欧说你对我是没兴趣，那天你能像爱一个女人那样爱我一次？眼镜说，你比任何女人都重要，你是我的妻子，我的亲人，我的天。欧抱紧眼镜，滴下轻泪无数。

眼镜五十岁那年，在外旅游时差点丢了命被抬回家。他终于开始不出门，待在家，迷上了围棋，入魔似地日夜打谱，有时一天说不上一句话。欧很高兴，终于可以天天看着眼镜，两个人守着家了。可惜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单位效益不好，欧下岗。她不得不去沪宁线上另一城市投靠亲戚创业。两人重新分开，分居像是宿命。这时眼镜在家，欧在外打拼。欧情愿养着眼镜，只要眼镜不再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