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事办完之后,家里几人坐在一起,开始商量遗产分配问题。老烟曾于2008年写过一份正式遗嘱,把他的存款一分为三,留给妈妈、弟弟和我。今年10月我回家时,老烟又对我作口头交待:房子留给弟弟,文稿和书籍留给我。对此我表示完全接受。我上大学之后,照顾双亲的重任就落在小羊身上。他小时并不是个乖巧的孩子,到了青春期则更加叛逆,一度与老烟关系非常紧张。他曾经对我说:“让我考上大学的最大动力,就是再也不回这个家!”可惜他考试成绩不如我,终究没能跳出西安,不得不担当起“看家”的角色。
随着时间推移,小羊逐渐由家中老小变成了家长。父母之间发生矛盾需要他主持公道,重大家庭事务也需要他拍板决策。在父母心目中,他是真正的依靠,每当他动念离开西安时,二老就惶惶不可终日。小羊小时体弱多病,刚来西安几乎无法存活,无奈之下,老烟把他送到杭州大伯家寄养。大伯封建意识浓厚,重男轻女,自己却没生儿子的命,家中只有4个闺女,站成一排,呈等差数列。小羊一来,大伯视若己出,精心调养,很快让他长得白白又胖胖。
小羊对这个世界的初始记忆,不是父母,而是大伯。他那时只有三岁,漂亮可爱,像个洋娃娃,杭州几家亲戚都喜欢得不得了。大伯每晚带他睡觉,他必要摸着大伯长长的耳垂才能睡着。我一直觉得,老烟当初就该把小羊过寄给大伯,他俩命里是有父子缘的。但是妈妈不干,看着杭州寄来的相片,她愈发想念小羊。两年期届满,她逼着老烟去接小儿子。老烟带着我跑到杭州,给大伯买了好些礼物,又把二伯找来一起做工作,终于说动大伯。临走那天,大伯一家送我们到车站。上了火车,刚把行李安顿好,却发现小羊不见了。老烟抓狂,急忙带着我跳下火车,拎着大包小件追回大伯家,却见大伯优哉优哉地靠在躺椅上,怀里正抱着熟睡的小羊。
大伯母为此把大伯痛骂一顿,说他不讲道理,哪能硬把别家的孩子扣住不放。大伯最终屈服,放小羊回家。可是小羊到了西安,又开始三天两头闹病,屁股上密密麻麻地全是针眼,中药也是长年累月当水喝。妈妈最后想出一辙,送小羊去医院做了扁桃体切除术,总算把病控制住,但小羊的身体与杭州那会儿终究没法相比。
小羊在杭州只住了两年,但那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他对杭州的感情,要胜过对西安的感情;他对大伯的感情,(窃以为)也胜过对老烟的感情。小羊工作以后,有事没事就往杭州跑,大伯有点头疼脑热他就如临大敌,不停打电话询问病情。他还认真盘算,要搬到杭州去发展,只是由于各种原因,至今未能如愿。
饶是如此,小羊对父母仍然尽了义务。这些年我一直当甩手掌柜,除了往家寄钱外,没有出过什么人力,也没有陪父母说过多少话。家中的一切,都是小羊在料理。去年他好不容易考上在职研究生,边教书边念书,压力很大。老烟卧床大半年,他不得不经常请假,已被折腾得挂了一门功课。老烟跟我说起,痛哭流涕,愧悔交加。他要把房子留给小羊,我是完全理解的。小羊伺候父母这么多年,就是全部家产都归他,我也没什么意见。
老烟已经不在了,我必须承担起长子的责任,把妈妈接到北京,和我们住在一起。走前有一大堆事情要办,首先是划转存款。老烟有个坏毛病:四处存钱。每当有点闲钱,他就进城瞎逛,买点东西开点荤,然后随便找家银行把余款存入,所以鸡零狗碎地搞出一堆存单来,除了四大银行外,还有中信银行、浦发银行、陕西信合、邮政储蓄,害得我和小羊花了好几天在西安城里到处取钱。
接着便是收拾行李。蒙老烟厚爱,我继承了小山一般的纸张。上千本书籍这回带不走,只能先把他的日记和信件装箱。我敛了一下,老烟自1982年至今,一共写了20本日记。最后一篇写于2010年11月9日,他死前两天。我从1984年考上大学后,就没和老烟生活在一起,所以这些日记能够帮助我了解他的晚年。至于更远的日记,已被他全部销毁,那些岁月只能通过他的自传得以重现。
在收拾过程中,我还找到一些早期遗物,包括他在部队里的证件、证书、照片,此外还有一块很旧的手表。小羊过来说:“这块罗士表你要好好留着,你高考时戴的就是它。”我颇为吃惊:自己都没印象了,他怎么记得这样清楚?也许是听老烟说的。我忽然想起这块表曾在前面出现过(44章),当时老烟把它送到寄卖行卖了80元,怎会又在这里出现?莫非见鬼了不成?我满腹狐疑,去问妈妈,她也一脸茫然。老烟已经不在,这个问题恐怕不会再有答案了。
在老烟的遗物中,最特别的要算两颗牙齿,它们是清月在一只小盒子里发现的,当时把她吓得尖叫。小羊闻声过来,如获至宝,拿着对我说:“这可是爸爸的‘舍利’,你要好好保存。大概是爸爸拔牙后问牙医要来的,你瞧这颗还挺长,应该是犬齿。”我想两颗牙里应该有老烟的DNA,将来科技发达了,没准用它们还能克隆出一个老烟来。
那时的老烟,将会走过怎样的人生旅程?他又将会有怎样的故事要讲?
2010-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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