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是我们意大利瑞士之行的第二站。在罗马游览了两天后,第三日上午我们回到罗马机场取到预定的车,在GPS上设置了目的地后启程开向威尼斯。
筹划这次行程时,朋友一再劝阻我们不要在意大利自驾,说那里的人开车很没章法。我们一再考虑之后,觉得我们全家四人还是自已驾车更合算些。我们听从了朋友的告诫,离开罗马后一直小心翼翼地保持在中间车道上,不敢越雷池半步。可是即便如此,一路上我们还是发觉后面老有车风似的追上来,来车就在前杠快要顶住我们车的后部时,才往左稍微一摆换到左边道上,车轮切着两股车道间的白线,车身几乎是紧贴我们的车门呼啸过去。一辆这样,下一辆还是这样,几辆车过去,我们很有些惶惑了,这些车为何要贴这么紧,是嫌我们车速太慢,还是知道我们是外来的,有意和我们过不去,倘若是这样,他们又从哪发现我们的来历的呢?惶惶然中我们小心異異地前行,慢慢地发现这种情形也发生在中道行驶的其它汽车上,而那些车在飞速超车后会很快回到中道上,直到追上另一辆车。我们明白了那些车之所以要擦着白线超车,不是成心要和右边的车过不去,而是为了换道时少偏移些幅度,少开一段距离。毕竟,欧洲的油价比北美高出了不少。
明白了个中的规矩后,我们也开始‘在意大利就要像意大利人那样行事’,油门一踏,很快追上了前面的车,我们也现学现卖,车稍微往左一偏便贴着那车的侧面滑了过去。我们一路疾行,车不停息地穿过了意大利中部的亚平宁山脉,下午三点便到了连接威尼斯岛与大陆的跨海上堤。威尼斯城区是不外通机动车的,开过长堤后我们转右,去到行前已了解清楚的邮轮码头停车场停好了车,然后到附近运河边搭水上巴士,去圣马可广场附近予定下的住处。上船时我们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错误,我们本应上内运河方向的水上巴士,那样一路上可以观看运河两岸的威尼斯内城景观,特别是那座横跨内运河、威尼斯名片之一的里亚尔托桥拱形廊桥,但无意间却走岔了道,搭上了去外运河方向的船班。
水上巴士沿着运河开行,沿途停靠了几个码头让一些乘客上下。船行半小时后运河豁然开阔,前方出现一片浩渺的水面,船上介绍说那就是威尼斯著名的圣马可湾,海面之上是圣马可广场。广场上矗立着一长列白色大理石古典建筑,视野右面的盒型哥特式建筑,是十至十五世纪时古威尼斯共和国的总督宫,越过总督宫可以看见闻名于世的圣马可教堂那拜占庭建筑风格的圆形穹顶。视野左面,另一排盒型古建筑曾是尼斯共和国时期的旧行政宫,行政宫旁边的圣马可广场入口处矗立着一座高约百米、黄墙绿顶的钟楼,型如一尊超大的埃及方尖碑。得益于这座钟楼的存在,圣马可广场从平面走向立体,白色古典中融入了绿与黄的生动。
水上巴士向广场右侧的码头徐徐靠拢,横亘于眼前的斯基亚沃尼滨海长街上,矗立着各色各样高低错落的建筑,一如万里之外黄浦江边的上海外滩。水上巴士靠上码头后,我们随着其他乘客下船来到威尼斯‘外滩’,发觉‘滩’上的拥挤程度并不比上海外滩好多少,放眼一看满地全是举着相机来来去去的人群。我翻开旅店email发来的指引,上面写着下船后右转,过三个小桥后第二个巷口进去转三个弯即是。我们拖着行包过了一个桥,又过一个桥再过一个桥后来到第二个巷口,发觉巷名和旅店所说的不同。我们怀疑旅店写错了巷口次序便退回到前一个巷口,一看不是,往前走到下一个巷口一看也不对。我们有些迷惑了,不知在哪儿出了差错,幸好这时不远处的街心摊位过来一位阿婆,看了旅店店名说我们走过了,让我们随着她去。原来,来威尼斯游览的人大多乘飞机或火车,到了威尼斯后都会乘内运河水上巴士,在圣马可广场正面的巴士码头下船,从那过三座小桥就到了正确的巷口,而我们乘坐的外运河水上巴士,码头在广场右侧,中间和内运河巴士码头隔着一个小桥。阿婆领着我们回走一个小桥后来到了正确的巷口,进去后转过三个街角便到了旅店。我们谢过阿婆,那天要不是她的热心,我们一家会迷失在威尼斯曲里拐弯的小巷迷网里了。
我们预定的房间在一楼。进房一看,是一套间,套间的客厅很宽敞,布置得整洁而又温馨。客厅沙发旁的书橱里放着不少书,我随手拿起一翻,都是过往游客留下的旅游书籍。看得出来,不少人到了威尼斯后就再也不愿往前行了。书,也就用不着了!
傍晚时分,我们离开旅店去到附近一家餐馆吃饭。这餐馆开在一条傍着水巷的小街上,出客店跨过一道小拱桥就到了。威尼斯几个岛上,这样的水巷为数众多,交错纵横,说得上是五步一小河十步一拱桥。餐馆沿着河边红沙条石砌就的石栏摆放了七、八张小长桌,铺上紫红色的餐桌布,每张长桌可供四人用餐。水巷的对面是一排红墙赤瓦的三层楼民宅,背水而建,每户人家的后门连着四、五级石阶下到河面,其中一家的石阶旁还停靠着一艘机动小船,船主正从船上往家里搬运着从外采购回来的物件。看来,威尼斯蜚声于世的贡多拉,其主要的价值,主要是让外来的访客体会一把就着歌声在水巷里行舟的浪漫,而在当地居民的生活中是派不了多少用途的。
餐馆的一个意大利小伙,问明我们就餐的人数后,拿着菜单引我们到靠河的一张餐桌坐下。他问我们要些什么,家里两小孩先点了杯果汁,我俩各要了一杯白葡萄酒喝着,不久又点了自己的主食,我要的是一盘意大利海鲜细面,这种面条细长圆润,形似中国的龙须面,不过韧性更好一些,比之于其他的意大利面条,这种细面又更易于入味些。
饭后我们去到圣马可广场听音乐。早就听说过,在威尼斯有三事得做:白天坐贡多拉听船夫拉歌,晚上在滨河小酒馆就着街灯品酒,然后去圣马可广场的露天咖啡馆欣赏音乐。
到了圣马可广场,发现下午时没及脚背的潮水早已消退,随着潮水退去的,还有一早从巨型邮轮和外岛尼度假日酒店上来的无数游客,以及那些白天在广场竞走皋翔的鸽子们,它们都飞回到屋檐下或树枝上的鸽巢歇息了。夜幕也降下了,九月初威尼斯的夜晚凉来得很快,空气中也没有了下午时分的那种热度。下弦月刚刚升起,淡淡的夜色里,仍可以分辨出圣马可广场上古建筑优雅的轮廓。广场上新旧行政宫那面的咖啡馆,半圆形拱廊上的壁灯燃放着迷人的橘黄,搭乘着那温柔的光浪,一阵优美的古典音乐声波从咖啡馆那边荡漾了过来。
圣马可广场上有三个咖啡馆,夸德里咖啡馆(Cafe Quadri)座落在正面面海的旧行政宫,弗洛苑咖啡馆(Cafe Florian)和拉维纳咖啡馆(Cafe Lavena)位于广场对面的新行政宫。三个咖啡馆在室内、拱廊下和广场上都设有座位,咖啡馆室内装饰着经典名画,环境静谧,适宜作亲密交流,室外为露天音乐咖啡吧,付少许费用后可以找个座位听听音乐,不过白天时广场上人来人往,适合打望风景,但要静下心来听音乐却有些奢望。入夜后,来自邮轮和外岛度假酒店的游人回去了,广场安静下来,三个音乐咖啡吧成为了广场上的亮点。那时咖啡馆明耀的聚光灯照射着正面的拱廊,拱廊前小乐团正演奏着钢琴、小提琴以及其它乐器。三个咖啡馆乐团的演出服装很正规,颜色各有分别。记得当天晚上弗洛苑乐团着紫红色,夸德里着黑色,拉维纳是金黄色。三个乐团中, 弗洛苑乐团和夸德里乐团隔着广场面对着面,打着擂台相互挑战,偶尔,拉维纳乐团也会加入演奏竞赛。我们到那儿时弗洛苑乐团一个年轻女琴手正拉着一曲小提琴独奏,吸引了不少听众,有的在咖啡吧坐着、但更多的是站在边上欣赏着免费的音乐。小提琴演奏结束后一个男乐手又拉起了一曲手风琴,随后,乐团又演奏了几首曲子才告一个段落暂停下来,与此同时,广场对面的夸德里乐团处立刻有乐曲声响起,原先站在弗洛苑咖啡吧边上的听众,不少又吸引到了广场的对面。不久后当夸德里乐团暂停时弗洛苑乐团处又响起了乐曲声,听众人群又开始了另一次转移,那场面,极似当年学生时代班级之间的拉歌比赛。遥忆当年在班级拉歌会上,一个班唱罢另一班又开始唱响,`你方唱罢我登台’,歌唱声呼喊声混成一片。那般热烈的对垒,我原以为只会在汗血尤热的青年人群中出现,何曾想威尼斯之夜的圣马可广场上,两个西式乐团间竟也出演了如此动人的一幕。
在两个音乐吧往返听了几回合后,我们更为喜欢弗洛苑乐团那天演奏的乐曲,便在弗洛苑右侧找了一个灯光稍暗的座位坐下,要一杯卡布奇诺,边酌着香酽的咖啡,边欣赏着美妙的乐曲。咖啡喝到一半时,乐团上来一位头发花白的的男士,他手持一把金色黑色相间的萨克斯管,先试了一试音色,然后吹奏起乐曲鸽子>。
当乐曲头几个音符从萨克斯管流出飘向夜空时,可以感觉到全场一下安静了许多。这首乐曲是百多年前,西班牙作曲家依拉蒂尔乘船来到古巴后谱写的,是一首爱情歌曲,但曲子不像其它的爱情歌曲那样充满了缠绵、思念的情绪,这首乐曲曲调悠扬高远,传达出来的更像是一种向往,一种对理想、对自由的追求。也许,在作曲家的心目中理想与自由,就等同于他心目中的恋人吧。两百年以前,匈牙利诗人裴多菲就曾经写下过这样的诗句“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他们那种对自由的渴望,对今天享有充分自由的人来说是很难理解的。要知道在百多年前,不仅亚洲、非洲的大多数国家是欧美列强的殖民地,拉美和中欧的许多民众也处于异族的统治之下,他们在政治上是低等公民,经济上受人盘剥,人身自由也受到很多的限制,对于那些受奴役的人来说,自由是和生命、爱情同等宝贵的东西。所以这首歌一出现,便很快在那时仍是欧美列强殖民地的墨西哥,古巴以及拉丁美洲国家流传开来, 后来又传遍全世界。在那个威尼斯之夜,那些有幸聆听这首萨克斯管演奏的乐曲鸽子>的绝大多数人们,已沒有迁徙、工作和说话自由的担忧, 但对理想、爱情、自由的期盼却无时不在,所以乐曲很能引起人们的共鸣。
那晚已成过去,兴许再过一些年,当时在广场咖啡馆喝过的饮品,乐队演奏过的其他一些曲目,都会在岁月中遗忘。但那一首鸽子>,和着月光流泻的威尼斯之夜却不时会在记忆里浮现。
回到旅店旅店,可能是白天驾车的疲劳和晚饭葡萄酒酒精的双重作用,一倒下就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一阵沙沙的声音吵醒了我,扭头一看床头钟才清早五点半,想睡但却再不能入睡了,我穿好衣服拿起相机,索性去圣马可广场拍几张威尼斯的日出。打开旅店大门后,看见门前左边的河边小街上一个清瘦的中年女人,两手一前一后握着一把细树枝条扎成的扫帚,正一帚接一帚地清扫着石板铺砌的街面。那一刻我有些触动了,一个以奢华著称的城市,其小巷里竟依然保持着这样古老但却十分低炭消耗的习惯。
我顺着头天下午的来路,转过几个街角出了巷口来到了滨海大街。这时天色微明,左前方天际太阳即将升起的方向现出些微暗红,滨海大街外面圣马可湾上风清浪静,偶尔一艘机动船驶过,扰动了平静的海面。海湾靠近岸边的浅水里,隔两、三米竖起一排木桩,桩头系着一艘艘贡多拉,上面复盖着兰色的防水雨布,保护着船上的座位免受雨打日晒。这些船沿着岸边一字儿排开,从海湾东边的岛头一直排列到圣马可广场前的内运河河口。上一天,这些贡多拉搭载着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在威尼斯的大运河小水巷里忙碌穿行,而此时它们有了片刻安宁,在晨光里随着浪涌时前时后、时左时右随意地漂来荡去。
在空旷的滨海大街上,只有缈缈几个人影在晃悠,看情形和我一样也是睡不着起来转悠,顺便拍几张晨曦中的威尼斯。往圣马可广场方向去时,我看见前方伸向海面的木板栈桥上,有一个中年华人斜靠着栈桥护栏,双手紧握着相机,聚精会神地拍摄一艘艘水中漂浮的贡多拉。我们相互问候后,他说一周前他从武汉一家医学院来罗马参加学术会议,会后当天下午即乘火车来到威尼斯,住在圣马可广场附近。他还热情地让我浏览了前一天下午他在水上巴士上拍摄的内运河日落,画面很美,看得出来他在摄影方面是下过一番工夫的。
我忙着拍摄水中的贡多拉,以及海湾对面的圣乔治马乔雷(San Giorgio Maggiroe)教堂,不知不觉中走过了圣马可广场,来到广场左边斯基亚沃尼滨海长街的西段。这一段一边是街心花园,另一边就是我们前一天本应搭乘的内运河巴士的终点码头。过了码头有一方形木质栈桥,我走上栈桥,发现来到了滨海路的尽头,栈桥前面即是内运河河口。隔着河口宽阔的水面,可以看见座落在内外运河三角洲洲头的安康圣母 (St. Maria of Salute)大教堂, 许多人都说那是威尼斯最上镜的教堂建筑。
在方形栈桥的右侧,我意外地看见一艘贡多拉停泊在栈桥旁的水湾里。这是一艘老旧的贡多拉,船体一些部位的油漆已经脱落,船面除座椅用一块兰色防水雨布罩住外,其它部位任由日晒雨淋,看情形这艘贡多拉退役有些年头了,船主已不再费心或是无力仔细地去打理它了。那个时刻,天色逐渐明亮了,运河对面的安康圣母大教堂尖顶已被岛东缓缓升起的旭日抹上一抹曙红,运河里时不时有机动船只开过,激起了一排排的浪涌。想那以往,再过两个时刻这艘贡多拉就会全身披挂,带着四面八方而来的宾客穿行在威尼斯的大运河小水巷里,而到如今,它只能孤独地漂浮在这个僻静的水湾里,任由运河上过往船只激起的涌浪拍打着,余下的或许只是以往精彩岁月的片段记忆。这艘贡多拉或许在默忆着很久前的一个仲夏之夜,那个刚来威尼斯不久的西西里小伙,划着到手后不久仍然散发着浓烈的新鲜油漆气味的贡多拉,带着一位年轻的女孩来到夜幕下沉静的圣马可湾。他面对浩渺的水面,如同面对着罗马巨大的圆形古剧场,因景生情,不由地放开了歌喉纵情地高唱起那首船夫之歌>“El Condonier":
上苍,啊,上苍!
贡多拉,哦,贡多拉!
月儿在天空中高挂,
海岸隐现于夜色无涯,
我在海湾上唱着歌哟
划着心爱的贡多拉。
我只是卑微的船夫
摇你坐着贡多拉,
我的歌儿已唱尽,
你一夜无语捻着秀发。
上苍,啊,上苍!
贡多拉,哦,贡多拉!
风儿轻轻吹拂,
东天布满了朝霞,
我在海湾上唱着歌哟,
划向船屋摇着贡多拉
我只是卑微的船夫
摇你坐着贡多拉,
我的歌儿已唱尽,
你一夜无语捻着秀发。
上苍,啊,上苍!
贡多拉,哦,贡多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