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儿是在美国出生的。那时我们在北加州,住在公公婆婆家,顺便帮助他们照顾老公一型糖尿病晚期双目失明靠每周三次透析维持生命的哥哥戴尔。
在怀然儿八、九个月前刚到美国时我曾经怀上一个孩子。那时我已经36周岁了。孕10周时产前检查时医生用便携式多普勒超声胎心监测仪听不到胎心,让我去做B超。B超只发现了一个空胚囊,我的孩子已经不在了。听到这个消息我伤心极了。过了几天,我自然流产了,很疼。医生安慰我说至少我可以自然受孕,而且自然流产后比较容易再次怀孕,让我6个月后再次尝试。
婆婆一次旅行回来给我买了个青蛙手镯,说青蛙多子,繁育能力强,让我沾点运气。6个月后,刚一尝试,我竟然又怀孕了。我非常高兴,同时也惴惴不安,生怕有任何闪失。
这次,因为换了医疗保险,我换了一个妇产科医生,是个男医生,叫戴维斯。戴维斯医生四十多岁,有四个男孩。戴维思医生很少给我做妇科检查,通常只是问问病史,有时用他诊室里配备的B超机做B超检查。回忆整个产前检查过程中只做了一次妇科检查,取宫颈样本做防癌检查,而不像在国内每次都要脱衣让医生侵入身体隐秘部位,非常不舒服,哪怕是由女医生操作。那次做检查前女护士给我袍服让我换上,然后医生敲门进来在女护士的陪同下给我做了妇科检查,当时我的下半身被小心地用一次性医用巾遮住,只在医生操作面适当暴露。而在国内上海的大医院做同样的检查我必须光着下身和其他5、6个就诊者并排躺在检查室里等待医生来取样本,一点没有遮掩。
10周左右产前检查时戴维斯医生用便携式多普勒超声仪让我第一次听到孩子的心跳,经仪器的放大,孩子有力的心跳咚咚咚地充斥了整个单间的诊疗室。太激动了!戴维斯医生的诊室里有台B超,每次检查他都给我做B超,让我看孩子在我子宫里的小样儿。他还打印出B超图片,让我保留。
四个月时见红,我赶紧打电话给我的妇产科医生,他让我去急诊做B超。B超操作员很仔细地为我检查,让我看到孩子在我体内动,让我放心。检查结果一切正常。
孕期老公陪我去参加了免费的拉玛泽(Lamaze)生产课培训,学习如何调整呼吸如何用力顺利生产。我曾经要求戴维斯医生给我做剖腹产手术,他拒绝了我的要求并给我耐心解释了我可以顺产。
我的预产期是2月14日,情人节。临产前的几天我在家用公公珍藏的他故去的母亲的电动缝纫机给然儿做了个小棉被,材料是我从当地旧货店淘来的崭新全棉法兰绒布和晴纶棉被子芯。公公特意修整了这台缝纫机给我用。我不会用缝纫机,还好是电动的,我到底做成了一个小棉被,尽管针脚歪歪扭扭的,不齐整。
我的宫缩越来越规律, 越来越强了。我根据护士给我做的教育判断我快临产了,于是让老公驱车去半小时车程以外的医院家庭中心生产。经检查我的宫口开了2指,中心的助产士留我观察了一夜。那夜在观察我宫口扩张进展时,助产士征求我的意见是否愿意让一个实习助产士给我做检查,因为自己曾学护理,我同意让她为我检查。她真诚地向我表示了谢意。两次检查后,我觉得她的手法让我不适,她观察到我不适的面部表情,问我,我告诉她我的实际感受,她马上道歉并汇报带教老师,停止了给我做检查。到了第二天一早,检查发现我的宫口没有进一步扩张,当班的助产士在与医生联系后让我回家待产。
回到家里我非常不安,与在南加州的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死党小杰通电话,她教我与医生交涉。我给医生打了电话,要求医生给我处置,并威胁说如果出了问题他要负责,还告诉他我因为母亲生我时去世我非常紧张。戴维斯医生让步了。他安排好了以后让他诊室的助理通知我第二天去医院待产,他将用催产素帮我生产。
那天是2月8日,周三。老公一早送我到了医院。医生已在那里等待,给我解释了他的处置方案。他给中心的助产士做了交代后便去在附近的诊所坐诊。我在病房里填了表格,办了手续,洗了淋浴,换上产妇袍,助产士便给我打针。当班的是一位来自东欧捷克的年近50岁的叫莎夏的有经验的助产士。她给我打针的时候细心地用热毛巾给我的手腕做热敷,然后才打了留置针。我的产房是一间家庭式的产房,中间是张舒适的可以自动调节的产床,床的上方有无影灯,其他装饰完全家庭化,靠边有家人休息的床,老公可以全程陪护。产房还有独用的带淋浴的卫生间。
整个上午和上半个下午我都在打点滴,滴注催产素。到了下午,莎夏给我放置了促进宫口软化的药栓。并鼓励我在产房里走动。每隔一定时间有助产士来检查我宫口扩张的进程。我的宫缩越来越强。晚间7点左右助产士们还让我扶着床沿坐在一个健身球上活动,以方便生产。8点我的宫口开到快4指,进入活跃产程,开始真正地痛了。每次宫缩来的时候疼痛极了,我不由得紧握老公的手,并叫出声来。这时助产士再次问我要不要打硬膜外麻醉(epidural),进行无痛分娩。原先拒绝麻醉的我改主义了。助产士联系了麻醉师,麻醉师手法娴熟,一针便搞定了。就在这时,我的羊水破了,流了产房一地。护士叫来保洁员打扫干净,丝毫没有怨言。
打了麻醉我就不能下床了。肚子上绑着胎心监护设备,定时输出胎心数据纸条。麻药很快起作用了。我手中还有一个控制流量的控制器,根据我的疼痛情况我可以控制给要的多少。我不痛了,却能感受到宫缩和胎头向下的冲击力。午夜,助产士检查时发现我宫口已开全,便打电话给住在附近的戴维斯医生,将刚入睡的他叫醒。
医生赶来后一检查发现胎头的位置还比较高,认为孩子不会太快地出生,有些许不快。他让我用力。在助产士的帮助下,我异常地清醒,按照医生的指令结合我学到的拉玛泽呼吸生产法调整呼吸并用力。老公抬着我的一条腿,助产士抬着另一条。老公紧张得忘了给我数数(1到10),我便提醒他接着数。这样只用了几次力后就听到医生叫我暂停,胎头已经卡在了产门口。这时助产士让我自己用手触摸孩子的头,软软的。同时还拿来了镜子让我看。医生让老公摄像,另一位助产士接替了他。
医生一边用医用润滑油润滑我的产道口,保护会阴,然后下令我做最后的冲刺。他让我想像把一个球往上空抛出那样用力。我又用了几次力,其间因宫缩强胎心下降,医生马上下令让我吸氧。氧气面罩套上刚吸几下,孩子的头就娩出,小身体随着滑出。医生正准备用橡皮吸球清理孩子的呼吸道,便听到一声响亮的啼哭。2006年二月9日凌晨一点,然儿, 我期盼已久的头生子降生了。我感到一阵轻松,说不出地舒服,并用英文叫道:“What a relief!" ("真是松了口气)。随即,我发现我浑身都因为用尽了力而颤抖。孩子的爸爸亲自剪了脐带。我在38岁高龄升级成母亲。
助产士马上把孩子抱到我身边让我看。我惊呼:他看起来象我!(孩子混血,但是有黑头发,倒是更多地继承了我们亚洲人的遗传特征)。护士给孩子做了简单检查和清洁就把他裸身放在我的胸口,孩子竟然哺了乳,虽然我这时只有少量的初乳。助产士指导我按需给孩子哺乳,不必给孩子喂其它液体,包括水。
在我身旁有宝宝的婴儿床。初次哺乳后护士才把孩子抱过去做进一步检查和清洁。孩子穿上医院的小T恤,兜着最小号的纸尿布,头戴小帽子包裹在我做的小被子里安静地在他的小婴儿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经母乳喂养促进组织La leche league培训和认证的母乳喂养专门指导护士来给我做指导,教我如何听宝宝的吞咽声和各种喂奶的姿势等。我后来成功地用母乳喂养了然儿到他快一岁时。我当时不会给宝宝换尿布,护士便在宝宝爸爸离开时代劳,并耐心地指导我。
两天后,我们便出院了(周三早晨入院,周五中午出院)。护士检查了我们的汽车安全座椅是否妥当固定在车上,看到我们正确地将宝宝固定在其中后才让我们离开。那天阳光灿烂。我们把宝宝带回了家。后来收到对账单,整个生产费用两万6千多美元,保险公司买单。医院还寄来一份客户满意度调查问卷征集反馈意见。
然儿一岁时,我又怀了祥儿。在朋友的帮助下我有了个回国工作的机会。然而14个月时我们举家回到上海。整个怀孕期间,我工作着,大着肚子出过差。我选择了我母校的附属医院上海的一家医疗技术精湛的公立妇产科医院。我的一位大学同学兼好友在这家医院工作,有事可以关照。在国内,有熟人才好办事。
每次产前检查我都是独自去的。挂号,候诊,做检查,交费,拿药等都要排很长的队。刚开始时我问医生他们做不做硬膜外麻醉无痛分娩,医生说有。到了快生产的时候发现医院因人手不够实际上不开展这项服务。离预产期3周左右时的一次产前检查中,医生决定收我住院,这时我毫无临产的迹象。
这一年是2007年,上海正经历着一次生育高峰。妇产科医院的床位非常紧张。我先被收进产科病区的普通病房。四人一间病房。第二天检查发现胎心有些异常,主管医生便让我下到产房待产室观察,必要时破膜引产。因不能做无痛分娩我请我的同学脱医生给我做剖腹产。我在产房的带产室住了四天才等到医生给我手术。期间老公不能进待产室看我,我们只能在待产室外面见面。妹妹从芜湖赶来帮忙。
待产室有约十来张床位。全部住满。有产妇因疼痛喊叫,我晚上休息不好。有个外地产妇羊水早破而胎儿尚不足月在保胎。她很担心,躺在床上不能动,却不能与家人见面。有位产妇夜间临产入产房,因疼痛大声哭喊,要求丈夫陪伴。医院规定请导乐(当时新兴的收费的生产陪护)的产妇才能让丈夫进产房。她请了导乐,却因为夜间导乐有事不能来而不能让丈夫陪伴,独自在痛苦中分娩。还有一晚推床推来了一位产妇,因为待产室没有床位而在推床上睡了一晚。
11月1日周四下午4点,医生终于来为我做手术。老公要在他看不懂的手术同意书上签字。与他在待产室外见了一面后我回到里面被推进手术室。老公不能进来。我当时很害怕,生怕我进了手术室就不能活着出来。手术室四壁空空,中间是手术台,无影灯打的惨淡的白光,很恐怖。我上了腰麻,当医生暴露子宫时因牵拉肠管我感到恶心,想呕吐。很快医生就切开子宫,取出了孩子。护士举着孩子在我头上晃了晃,我只看到宝宝的小脚,细细长长的。听到宝宝哭,不是很响。医生接着缝合伤口,一边聊着天。缝合前,主刀医生问我要不要将输卵管结扎,我想保留我的生育能力,一口拒绝了。
手术完,我被推进了病房。这时我的同学帮我换到收费每天500元的特需病房(很紧俏,不通过同学帮忙我还住不进)。当晚麻醉药效消退后我因强烈的宫缩疼痛难忍。护士不给打止痛针,说那样不利于恢复。我疼了2、3天才有所好转。祥儿出生后在新生儿监护室住了两天,因为医生担心他的肺不成熟,要观察。直到两天后祥儿才被抱到我身边。当时我们花了每天100元的代价请了月嫂照顾我和孩子。
5天后我们出院。一共花了一万多元人民币,其中住特需病房的房费为2500元,而手术费只有3000元。全部自费。据我的妇产科医生戴维斯医生说在美国要剖腹产,单单手术费至少要6000美元。
上海的这家医院医术是好的,我们母子平安。但是服务和对病人的人文关照与美国相比有这天壤之别。在中国医生护士对产妇的疼痛习以为常,而在美国主张产妇无痛分娩。两种完全不同的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