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花情缘(三)

怀大宝的时候,我刚刚搬了新家,上一手的房主留下的花不多。春天到了,怀着八个月身孕的我拉着老公一起去逛花店。这是我的主意,我对老公说:“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一睁开眼,我要让他看到满目鲜花,都是我们为他种的。”
我们买了应季的郁金香,复瓣海棠,山茶花。在花店的某个角落,我发现了一颗黄桃树。“买下它吧,我要让大宝在春天的时候欣赏桃花,夏天尝到鲜美的黄桃。”说这些话时,我有些激动。妈妈许久前讲的桃花的故事,原来一直被我藏在心里最深的角落,久久地,不愿触碰。孩子们在桃树下的“总角之宴,言笑晏晏”,我的已故去的曾祖母如桃花般明媚的笑靥,不是我内心一直想象的天伦之乐,隔不断的亲情吗?原来养花,也是可以传情的。
老公将黄桃树种在了窗前。每年春天,桃花就傲然绽放了,满枝的粉红色非常惹眼,邻居们经过时都要啧啧称赞。每年我们总能收获几个黄桃,大宝尝了,十分鲜甜可口,胜过店里买的。
妈妈特地在她的院子里种了几棵蓝莓树。她说:大宝春天可以来赏茶花和杜鹃,夏天可以在她的后院摘蓝莓吃。她特想听到大宝清脆的童声,有儿孙绕膝,人生无憾了。
六十年前的某个夏天,福州三坊七巷的某个破落的大院里,我的曾祖母和邻居们一起乘凉聊天,曾祖母滔滔不绝地讲起解放前她为我的母亲,她唯一的孙女做的种种有意义的事,包括自掏腰包为家乡的龙舟大赛捐出二十三艘龙舟,除了是做善事,也是为了让我的母亲能在龙舟赛中抱龙头,在众人的敲锣打鼓和船夫们整齐划一的呐喊声中风风光光地从闽江这岸驶向那岸,有个快乐的童年记忆。
开开心心地说完往事,曾祖母回房睡了,再也没醒来。她是带着快乐的记忆离去的,记忆里满是脉脉的温情。
六十年后,妈妈学着祖母的样子,为大宝营造蓝莓树下的祖孙之乐。而我,何尝不是效仿了我的曾祖母和母亲,廊檐下种下的花草,棵棵注满了我对前辈的追忆和对孩子们的殷殷期待。
老舍先生的父亲是守城门的清兵,八国联军攻破北京城时血战而死,留下几百盆的花花草草。老舍将对父亲的思念都寄托在这些花草上,用心栽培。文革期间,老舍被揪斗,他拖着疲惫的布满伤痕的身躯往家走,发现家里几百盆菊花全被造反派砸碎了,老舍万念俱灰,投湖而死。老舍的后人怀念老舍,在老舍故居种满各花草,当作亲情的延续。
上中学时,提到老舍为什么投湖而死,语文老师在黑板上写了六个大字“士可杀不可辱”。
现在想想,其实不止这些:老舍养花,含着对父亲的追忆,对生命的热爱,以及对子女的期望。肉体的创伤可以忍受,可以被治愈,而亲手种植的花草被毁,等于毁掉了他最挚爱的亲情,毁掉了他的价值观,加速了他寻死的决心。
草木本非无情物,一枝一叶总关情。
养花是一种心情,一种修养,也是对生命的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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