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士

下班的途中要经过一间小小的铺子，做了个很大的牌子，很显眼地放在人行道的当中。我每次经过，都是不经意地绕行，从来没有留意牌子上是什么。这样过了好几个月，忽然有一天，我发现那竟然是一个算命看相的牌子，上面很大的英文单词：Psychic.

画面上是一个穿着黑衣的女子，长得其实很妖娆，但是因为妆扮，略显一些诡异。她没有黑纱蒙面，但是眼影画得很重，看起来就有些像是蒙了面。修长得有些失了比例的五指，举着一张扑克牌，遮住了她的半张脸。想起电影里那些吉普赛女郎，那些烟视媚行，蛇一般的女子。她们似乎根本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但是她们知道你的未来。

我其实根本不信这些。而且照老家的说法，八字算一算，好运去一半。命是不能轻易算的。但是此后我天天看到这个牌子，心中起了越来越浓的好奇。西方人不懂八字吧？可能去算一下也无妨。而且我终于注意到上面写着价格10元，真的不贵。要不要去看看呢？我其实只是想知道，吉普赛女郎给人看相，和中国街头上那些瞎子道士有什么不同。至于她说什么，我是不会在意的。

这样犹豫了很多天，我终于下定决心，上楼去看一看。这是城里最繁华的一条街道，这张厚厚的门，看起来也和其他千百张没有多少分别。但是一推开，迎面那条长长的直通二楼的楼梯，立刻让人生出几分寒意。而这种感觉，在关上大门后就更加强烈。谁能想到，那样的繁华和喧嚣，仅仅在一张门之后，就毫无痕迹，仿佛踏入了玄冥的界域了呢？

这样的氛围让我惶恐。我很努力地提醒自己，这是个法治的国度，这只不过是一门之隔。我也不是来做坏事的，不该有什么不测。这样思忖着，一步步上了二楼。拐角处有一张门，门上的牌子提醒我没有走错。

很小心地敲门，出来一个女子，长得和颜悦色，同街上牌子上的女子毫无相似之处。说明了来意，她让我进去，并说看相师马上就过来。我这才明白，原来相师另有其人。

屋子很大，陈设也很大方，至少没有外间那种让人紧张的神秘莫测之感。茶几上放着一个水晶球。这就是传说中的水晶球，它折射出的光芒，照亮你的前世今生。

还没来得及仔细欣赏房间的布置，吉普赛女郎已经来了。握手，寒暄，在相邻的沙发上坐定。没错，真的是很妖娆的女子，口音带着东欧的味道，很好听。我问她我们怎么开始，心想她会不会拿那个水晶球像照妖镜一样地照我。她说看手相的话，一只手掌10块，两只手掌20块，用扑克牌算命50。最后还有一种95的，忘了是怎么个算法了。我于是说，那我们先看一个手掌吧。她解释说，一只手掌很弱，她能够告诉我的很少。我说不要紧，只要你说的靠谱，我们就继续。两只手掌，扑克牌，直至完整套餐。我说完这些话，立刻觉得这是个绝妙的主意，心里都开始微笑起来。

相师只好拿起我的一只手掌，端详了一会儿，开始宣读我的命运。她事先声明，她不是统计学家，不会告诉我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多高多重。我说那是当然。她要真知道这些，那我一定是事先上了她的黑名单了。

吉普赛女郎说（其实她后来告诉我她是罗马尼亚人），我这一生有过三段感情。前面两段，我只有付出，却没有回报；后面的一段，我只是得到，却不愿意付出。我听得非常疑惑。这是我么？照眼下时髦的说法，我的命不是非常苦逼？

加快了大脑的运行，把人生的片段飞快地过滤了一遍，实在不能和她说的联系起来。我很无奈地告诉她，完全不靠谱，这不是我的风格。她于是说，我告诉过你，一只手掌能显示的信息很少。我说没错，但你至少应该能告诉我一些make sense的东西，比如…比如什么，其实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谢过了她，我拿出钱包打算付款。其实我心里很满足，终于让吉普赛女郎看过相了。但是她的话让我吃了一惊，她说不要我的钱。她的脸有点神秘，我看不出愠怒，但是我应该是得罪她了。心里很愧疚，开始语无伦次地解释。我说，你知道 … 并不是因为 … 其实 … 但是我根本说不出像样的话。我甚至想马上把第二只手掌塞给她看，但是又不知道怎么找台阶。

她送我到门口，替我开门。她最后的一句话是，你是个hermit。

Hermit，就是隐士的意思吧。一直觉得这个词，带着鲜明的东方色彩，也许是因为古书里那些隐世大贤的缘故。但是她甫一说出来，像是击中了我内心深藏太久的结，竟让我心悸而惊愕。

我，真的是个hermit么？

。。。。。。

现在，仍然要每天路过那里。那块招牌，似乎越来越醒目。我经常想，我会再上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