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尔本的秋天

    墨尔本的秋天是一个浓郁的色彩的季节。

这是一个树的时代,花已悄然隐退,各类或高或矮或粗或细或直或弯的树木以一种不同凡响的姿态占据了墨尔本的大街小巷角角落落,它们一向沉默以对的生命突然绽放出灿烂千阳般的活力,叫人无法忽略。

经历了冬季的清冷萧条,春天的繁华似锦,夏日的喧嚣热闹,秋的成熟而经久的风貌就这样带着一抹沉思的意味展现在我们面前。全是红,黄和翠绿,世间最灿烂最大气最端凝的色彩,这是要经历过怎样的一个厚积薄发的酝酿过程,才有如今的喷涌而出,如火如荼。

也许不如百花盛放那般娇柔妩媚,但是那些苍劲虬结的枝干,那些暗红、紫红、金红、鲜红、桔黄、金黄的树叶构画了一个变化多端别样缤纷的世界。的确可以称得上缤纷啊,不仅是叶的色彩饱满丰富,更有叶的姿态各具千秋:或丰盈圆润整整齐齐排列枝头,或俏皮如小猴三三两两轻盈地挂在树丫上“荡秋千”,或叶身已然开始枯萎,却犹欲坠未坠缠绵不去与苍瘦的枝干诉说即将告别的衷情,或静静一声叹息,孤零零地挣脱了枝头,带着欲说还休的思念悄然离去,或随着一阵清风,大批大批的树叶象密集的雨点般在空中轻盈婉转翩然起舞,仿佛踩着欢快的音乐的鼓点,然后归于大地的沉寂。

多么多姿多彩的墨尔本的秋天啊!无论是在以观赏秋叶著称的Bringt,还是在美丽的Denenong Mountain,或者在一个偏僻优雅的小镇,一座富丽堂皇的花园甚至仅仅是在一户普通民居的小小院落,秋的浓郁总是泼墨挥毫般地一泻千里。有时走在街道上,有时开着车在马路上飞驰而过,眼角总要被那一大片一大片的金黄不自觉地俘获,远远望去仿佛是金黄色的云悬浮半空,衬着碧蓝如洗的天空,久久盘旋不去。走近看,那金黄却浓淡不一,有的厚重如黄金,浓得化也化不开。有的却娇嫩地半透明,好像孩子在太阳底下高高举起的小手,灵动活泼,阳光微微穿透皮肤,淡淡的粉色犹如纸上沁的油渍慢慢晕染开来,生命的鲜活喷薄而出。

早秋的时节,高大的树冠仍然枝叶繁茂,满树或深或浅的金黄撑开来,象一顶皇家的华盖,庄严华丽灿烂辉煌;中秋时分,树叶和树干都开始慢慢失去往日丰盈滋润的光彩,却渐渐有一种安详从容的气质从整个树身由内而外地析出。这时的树叶色彩最丰富多变,满目的金黄也因为水分的渐失而离析出最成熟迷人的色彩:黄褐夹着金红,橙黄杂着艳红,深红间着暗紫,其间有着微妙层次间无穷无尽的变化和组合,全是历经了秋日的太阳浓缩后所能提炼出的最精彩绝伦的色调。如此的明亮鲜丽对衬着最素朴的深褐的纹理毕现的苍老枝干,你不禁会被其中蕴含的深意所感动这样庄严肃穆的生命不惜以以身相许的决绝的热情却用一种从容优雅的风度去表达生命的和谐之美可以达到的最高境界:浓郁但不失柔和,瑰丽但不失纯真,活泼但不失端庄,媚艳但不失大气。

到了深秋,失去了叶子的遮蔽,树的枝枝椏椏更多地裸呈相对于我们面前。这时的树身可说是略显疲惫苍老,但它呈现出的却是一种对生命的本真富有哲理意味的认知:明知天涯有命却顺应天命,生命的巅峰状态已过但仍然享受着眼前所拥有的,随时安分。这是那种富有经验和智慧的生命才具有的知足,安详和顺,明了衰老和死亡其实是和成长新生有着同样重要的意义。

林语堂先生在{吾国与吾民}的“秋之歌”中写道:无论国家和个人的生命都会达到一个早秋精神弥漫的时期,翠绿夹着黄褐,悲哀夹着欢乐,希望夹着追忆。秋天的墨尔本,正是这样一座沉浸在迷人气息里的城市,它的鲜艳、热烈、姹紫嫣红有着成熟安淡定作底蕴,所以甘醇浓郁犹如咖啡,回味无穷绵密悠长又一如绿茶。它时时处处表现出包容一切的胸怀,对欢乐,对追忆,对别离,对衰亡,知道光阴宝贵,所以格外珍惜,真诚度日。

秋天的墨尔本是有情绪的,不是哀愁,不是萧瑟,不是黯淡,不是激昂,不是兴高彩烈,不是意气风发,而是瞻望生命之后的不焦不躁,不卑不亢。

这样的情绪是有感染力的,让生活在这个城市中的人们主动寻求着一种闲情逸致。这不是生活节奏的放缓,而是心灵的渴望,希求更多的安适平静。这样的心灵比任何时候都触角敏锐丰富细腻,它们既不辜负眼前的美景与时光,同时也拼命吸取生活的养分,懂得贮藏能量安度人生的冬天,更知道即使经历着生命的最低谷,也要守候希望。这本就是生命之道,有张有弛,有收有放。

这真是一段美不胜收的好时光啊,静静坐在一棵金黄的树下喝着咖啡,却蓦然忆起在隔海相望的北半球,在我们山川秀丽的故国,在我魂牵梦萦的故乡江南,此刻正是桃花粉红,梨蕊雪白,江水如兰的春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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