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美国当数学老师(15)

每年五月的第一个星期二,是美国的教师节。学校通常把教师节的这整个星期定为“老师感恩周”。

我喜欢美国学生的教师节小礼物,因为学生们别出心裁地给老师一个个温馨的惊喜,却没有特意去花一分钱。他们会给老师一个拥抱,让老师感受他们跳动的心;他们会亲手制作贺卡,画上他们自己创作的卡通画,写上他们要对老师说的话语,让老师感受他们内心的谢意;他们会亲手制作一朵花或者一个惹人喜欢的小动物,让老师感受到他们依旧的童真。所有这些都使老师感受到学生们纯真的心。

这天是我第一次在美国以教师的身份过教师节。

一大早,教务主任西雅图到每个课室,亲自给每个老师胸前戴上一朵鲜花,鲜花是学校小农场自己栽种的。

我真很不习惯这种礼遇,一个年过半百的男老师,胸前戴着一朵抢眼的鲜花,多别扭啊。

我说:“我可不可以不戴这朵花,我觉得很难为情的。”

西雅图瞪了我一眼,笑着说:“这是你的荣誉,为什么觉得难为情呢?”

我给自己辩解:“我们中国的文化不同,我不习惯这样张扬。”

她教育我一番:“你要习惯美国的文化,这不是张扬,是你应该得到的尊重。”

看来,不管多难为情,我都推托不了,那就只好顺从,入乡随俗吧。

很多我教过的学生都进来我的课室,给我送上他们各有特色的小礼物。

这是一位女生,二十三岁,墨西哥裔,是一位有个六岁女儿的单亲妈妈。她曾经告诉我,她年轻的时候,其实她现在依然很年轻,因为不懂事,念高中的时候就有了这个女儿,所以中断了学业。她现在已经长大懂事了,于是就把孩子交给自己的妈妈,来到这所学校,继续完成高中学业,同时学习办公室助理专业。她来握握我的手,表示感谢,因为我帮她通过了最让她头疼的数学课。她告诉我,她将来要学习财会,她想将来从事会计工作。

这又是一位女生,同样二十三岁,同样墨西哥裔,她过几天就要从护士助理专业毕业了。她数学考了很多次都没有及格,每次都是差几分,她很灰心。后来西雅图把她安排给我,给她打保票说,我是一定有办法让她提高那几分的,西雅图把我当超人了。她只在我的班里上了两个星期的课,就顺利地通过了考试。因为她在我的班时间不长,我几乎把她忘了。她告诉过我,她申请过几间诊所的护士助理实习,都因为她还没有通过数学考试,给拒绝了。我问她数学对护士助理的工作很重要吗,她说是当然,例如护士要做配药的工作,而配药是要根据病人的体重按比例确定药的分量,还要经常做药的单位换算。我以前还以为数学对一个护士没有什么用处,看来我这个数学老师还是有点常识问题。她来给我一个轻轻的拥抱,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毕竟她是个年轻的姑娘。

这是弗里曼,一个曾经流浪过街头,纯真而开始懂事的孩子。他唤起了我对这里的孩子的牵挂,他把我的心留在了这所特殊的学校,他使我决心要把自己的心血奉献给这种特殊的教育事业。他比半年前成熟多了。他来再给我一个紧紧的拥抱,再次感谢我送给他的生日蛋糕。他告诉我,他的专业课已经完成了百分之五十,再过半年他就可以毕业了。我从心里为他的进步感到高兴和欣慰。

这是一群中国学生,有飞、勇、荣仔、伟仔、曹、欢欢、秀茹、...,很多很多,都是来自中国的新移民。这所学校给他们提供了学习英文的起步平台,使他们慢慢适应美国的生活。我经常帮他们做些翻译工作,也给他们双语教育。他们一起进来向我表示教师节的祝贺和感谢,也顺便进来和我开开玩笑。

很多的女生男生,各族裔的都有,给我送来了他们自己制作的卡片。他们自己画上他们喜欢的画,写上他们的祝愿和感谢,特别让人感到温馨和感动。我都把这些小礼物一一放在我的办公桌上,任由人参观。

最令我不习惯的是教师节的午餐。在整个午餐的时间里,老师就像“阿朕”一样,享受着皇帝般的待遇。而全部领导们,从最低级别的小组长,到最高级别的第一校长,全都毫不留情地被贬为佣人。他们全副武装地穿上餐厅服务员的制服,白色的厨帽,白色的厨服,白色的绣花围裙,打扮成看上去很专业,但实际上可能连实习生都不如的餐厅服务员。斟茶递水送汤端菜添饭削水果,忙得不亦乐乎,伺候着至高无上的老师“皇帝们”。他们一个个失去往日的威严,张着可爱的笑脸,对老师们点头哈腰,照顾周全。

教务主任问:“想喝点什么?”

财务主任问:“要不要加点菜?”

人事部主任问:“我给你削个苹果吧?”

学生管理主管问:“加点糖好不好?”

辅导员主管问:“我给你换杯热茶,好吗?”

副校长问:“要餐巾纸吗?”

校长问:“来碗热汤吧,味道很不错的。”

… …

总之,语气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让我浑身都不自在,这反差也太大了。平时,他们那么威严,一本正经的;站似白宫门前的护卫,走像奥巴马的侍应,说像外交部的发言人。但今天怎么啦?他们一个个像吃错药似的。如果在中国,我绝对会毫不怀疑地相信,他们全都神经错乱了,该进疯人院啦!

我看看其他老师,他们可自然了,一点都没有难为情的感觉,一个个理直气壮而且毫不手软地指挥着这些“臣仆们”。这也是,一年难得一次的机会,干嘛不尽情享受,瞎指挥一番。就那么个把小时“朕”的感觉,我不好好享受,还等何时?苏州过后无艇搭,要把握好机会哦。

坐在我旁边的是朱里昂老师,非洲裔,四十出头,是网上高中指导老师,我们之间已经是很熟的同事了,可以说是到了随意乱扯都没问题的那种关系。

我说:“如果三文鱼在,我一定把他指挥得团团转,他不晕倒,我决不罢休。”

朱里昂老师说:“对,我们联合起来,把他折磨到求饶。”

旁边另外一位老师听到我们的说话,加了一句:“可惜让他逃过这一劫了。”

说完,我们几个老师哈哈大笑起来。

西雅图看见我们在大笑,问我们有什么开心事。

朱里昂老师说:“开心是开心,但没有机会实现。”

西雅图问:“为什么没有机会?”

我说:“今天的教师节来得太迟了。”

西雅图还是不明白:“教师节来迟了?每年都是五月的第一个星期二,难道还能提早?”

我们几个人还在笑,西雅图看见我们神神秘秘的样子,似乎明白了什么,就说:“你们在捣什么鬼?”

朱里昂老师说:“没有没有,我们是说这顿午餐太美味了。”

“好好欣赏吧。”西雅图说完后就伺候别的老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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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kingfish2010' 的评论 :
老老实实做人,有时也很亏的,但活得心安理得。
6651 发表评论于
回复 '小许老师' 的评论 :
这就是“有心人装无心人”,以为例行公事把名字一签,谁知道有个圈套在里面。
小许老师 发表评论于
这种细节谁也不会一开始就注意,特别是和以后待遇挂上钩,被圈套了!
kingfish2010 发表评论于
我们这一代,从小就是学雷锋,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中毒太深 :()
我们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当中,却忘记了去争取自身权益。
6651 发表评论于
回复 'Scherzo' 的评论 :
很同情你,我深有体会。
Scherzo 发表评论于
您经历的很多事,我也遇到过。上学期我的课上也被安排了很多被别的老师踢出来的调皮捣蛋的学生。不同的是,没人和我提前商量,我新转到这个学校,也不好意思总去找排课的人把学生踢来踢去的。我就这么忍着,有些学生被我转变了,但仍有一节课让我很头大。这节课28个学生里,至少有17个学生不会说英文,听不懂不要紧,跟着我唱也行啊,但是这些人要多懒有多懒。如果您见识了这些西班牙裔的学生,您就会觉得黑人学生要比那些人强百倍。如果只是懒,老实点儿也能让人同情一下,但我这个班有两个特别皮的女孩儿要好得不得了,这两个人根本就不应该给放在一个班里。我怎么反应也没用,有时我也在想是不是因为我是中国人就被人欺负啊?那些勤奋好学的学生是我工作的动力,但每隔一天弄这么一节课,把我劲头都弄没了。这节课直到去年11月份了还在给我加人,我后来没办法,给校长写信反映情况,才被叫停了。校长直接告诉我,原因就是你们Fine Arts的别的老师不要这些学生,所以都给你了。还让我去跟这些老师说,不要这么做了。真是又可气,又可笑。 :)
当老师的另外一个好处是,经常有新鲜事发生,不寂寞,阅人无数,见识广。
6651 发表评论于
回复 'livinghere' 的评论 :
我这种情形找工会也没用,因为我自己签了名,表明我同意所有的条款,包括职位名称的改变,所以,即使上到法庭,也会是资方赢的。学生饭堂有个台山大婶,也跟我类似的情形,原来是负责洗菜和洗碗的,后来工作分得更细,她就专职洗菜不再洗碗,职位名称就从“洗菜洗碗工”改成“洗菜工”。到升工资的时候,就说是同一岗位未满一年而要再等几个月。她找工会帮忙,但人事部拿出充足的证据证明这位大婶不符合同一岗位满一年的规定,最后工会都没办法。
livinghere 发表评论于
而且这种事情请您的老板西雅图应该出面。
livinghere 发表评论于
既然有工会,应该和工会谈谈。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何况不是无理取闹。
俯卧撑 发表评论于
岑安方生太坏啦!我也遇到过这种在国外企业打工时被华人工段长欺负的事情,真有种龙落浅滩被虾欺的感觉。楼主真应该找教师工会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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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canhe' 的评论 :
谢谢
canhe 发表评论于
一股足气全看完了。写得很好,人到中年,跨洋过海本来就不容易,还要在美国当老师立足更是不容易。博主文笔流畅,读来就像在听你说故事。谢谢分享。
6651 发表评论于
回复 '白起入东京' 的评论 :
那我还能怎么样,硬碰硬我斗不过他们,只好委屈自己了。
白起入东京 发表评论于
一直潜水拜读您的大作。面对“魔鬼三文鱼”和内分泌失调的岑姓八婆,实在佩服您的定力,I服了U啦!换了不才我一定会闹出个子丑寅卯来。
祝新年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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