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Lisa猜的不错,他对她撒了谎。
情人节上午,Helene带着他的两副画来到他的办公室。她心情非常地沮丧。倒不是因为他昨天下午才交给她这两幅画,让她去买画框安装。而是,她猜到这是他送人的情人节礼物,竟然是两副。一幅是给Lisa,她当然知道。另一幅,哼,另一幅!只要想到这个,她心里就不由得升腾起怒火。
他看着Helene走进来,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把两幅画放在他的办公桌上,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就走。他心里很清楚,这个女孩的嫉妒。工作这么多年,虽然他保持着和她的距离,但是,潜移默化之中,他越来越了解她,如同她越来越了解她一样。
他喊住Helene:“我看到玫瑰了,很漂亮,你选的非常好。”
他说的是公司给所有女性员工的情人节礼物。她知道他显然看得出来自己的情绪,他在取悦自己。但是她不原意顺着他伸出的楼梯爬上来。于是,冷冷地说:“还有午餐卷,每人15元。”
他不由得暗暗好笑。伸出一只手,拉开抽屉,抽屉里有一个精美的盒子,盒子里是一条白金项链。那还是他前年打算送给Lisa的礼物,后来,他发现她与众不同品味,就换了一场纽约百老汇歌舞剧院的演出,当然,包括来回的机票,更包括他百无聊赖地陪着她在歌舞剧院的两个小时的时间。
他的手刚刚拿到那条项链,他的手机响起来。他看一下电话号码,竟然是她。
他几乎下意识地对Helene挥手,让她离开他的办公室,他跟在她的后面过去把门关上,这才接通手机。
“等了很久吗?”
这个女人的声音他永远记得。那天他从Lisa父亲的办公室出来,一个人跑到长滩,一直等到落日沉入海底才会的家。那天晚上他接到的唯一一个电话,就是这个女人的。
现在,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的问话。
“我上次跟你讲的条件,你应该想好了吧?”
“你说我们需要面谈。”
“是。今天晚上七点,在Monarch Beach的St. Regis酒店的餐厅。”
“可是,女士,今晚是情人节。”
“难道我不值得你陪一个情人节的吗?”
他沉默。
“你的雄心壮志,不会只是用来泡妞的吧?再说,这次,她帮不了你。我可以。”
“你确定呢?”
“哈哈,我相信我了解你够多。现在需要确定的是你,而不是我。最后一次:晚上七点Monarch Beach的St. Regis酒店。记得不要忘了带一束黄玫瑰,黄色是我的幸运色。”
那女人挂了电话。
他跌坐在沙发上,握着手机,听着里面传来的挂断以后的滴滴音。他没有尝试再打回去。在那天收到这个女人的电话以后,他已经用不同的电话尝试过,都是关机。所以,他没有选择。这样想着,让他心里舒坦了一些,对于Lisa的内疚就少了几分。而面对他的墙上,依然贴着Petrotek的整个工厂的全貌。那是从他决定收购这家工厂开始,他就贴在那里的。在银行贷款被拒绝以后,Helene曾经问他是不是要把这张图取走,但是被他拒绝。他当时对她说:你看到过“老人与海”这部电影吗?
他没有问她这部书,因为他知道她绝不会知道这是她们美国的作家写作的作品,并且因此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她迷惑的看着他,说:我今天晚上回去找来看看。
“不必了。”
所以,那张Petrotek的全景图仍然在他的对面,他抬眼就看见它。这给了他更大的勇气,修改晚餐的计划。
他用中文写下一张纸条,这样保证Helene即使偷看,也不明白所以。然后,取出项链,挑了两幅画中更大的一幅,走去Helene的办公室。
但是Helene不在。同一个办公室地员工说,她突然身体不舒服,说是去一下医院。
“那她今天的工作就全丢下了?”他突然有了脾气,这让那个员工吓的站了起来。他注意到自己的失态,立刻改个笑脸,说:“玫瑰很漂亮。”
“谢谢你,Mr Sean。”那员工也松了一口气。
他把画和便条交待给这个员工,让她按照地址快递给Lisa。他带着项链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二十)
像每个白手起家的美国老板一样,他没有专职司机。只有在陪重要客人需要喝酒的情况下,他才会叫上Brown临时做他的司机。Brown是一个黑人。坦白地说,他对于黑人有偏见,虽然他从来不会说出来。美国各种反对歧视的法律,已经阻止人们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让这个社会变得虚伪。不过,他不愿意在这类问题上花费自己的时间,如同每一个做生意的人一样。这个社会好坏,其实与他们关系不大。他们关心的就是产权私有化,并且受到法律的保护。所以,他们愿意遵守那些让这个社会虚伪的法律,因为他们自己已经并不生活中在这个社会的日常之中。
但是,他喜欢Brown。他收购这家工厂以后,就对整个工厂的员工作了大规模的调整,既有裁减,也有新人招聘。仅仅这次员工调整,就让他每年节省了几十万的开支。每每想到节省的这个费用,就让他笑得合不拢嘴。如果前任美国老板像他这样使用员工,怎么也轮不到他买下这家公司,至少,不会用那么低的价格买到。
当然,裁减人员总是痛苦的事。但是,这不需要他出面。这是HR的任务。但是,Brown找到他,一直找到他的家。当他看到Brown非常显眼地站在他车库门前的时候,他感到非常的愤怒。因为他居住在一个白人区,一年也见不到一个黑人。而Brown站在那里,一定会勾引起他的邻居们的好奇心。
“Mr Sean.”Brown礼貌地招呼他。他隐约记得,这是工厂负责送货的一个老员工。他礼貌地笑笑。
“我来这里,是想谈谈工作的事情。”
“你应该去工厂谈。现在不是工作时间。”
“我知道,Mr Sean,但是我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这次裁员不要开除我。”
“这是HR的事情,虽然我收购了你们工厂,但是我必须尊重HR的专业意见。”他的怒气立刻转为警惕。他得谨慎回答他的问题,可不能背负上种族歧视的官司。作为一个华人,收购了一家白人祖传的工厂,已经非常引人注目。如果再弄一个歧视黑人的官司,他也别在美国混了。
“Mr Sean,我既然能够找到你的住宅,我就不想遮遮掩掩,我们之间不要说这些官方语言。”
“你威胁我?”他看看Brown,高自己一头半,身体更有自己一倍的体积。他想到自己的主卧室里有一支手枪,楼梯下的储藏间还有一支半自动步枪。但是根据法律,他都没有上膛。这让他对美国的法律也产生了怀疑。
“不,Mr Sean,我没有威胁你的意思。你即使开除我,我也会接受。我已经50岁了,我年轻时候因为参与帮派贩卖毒品,在监狱了呆了十年。但是我现在有两个孩子,一个爱我的妻子。”
Brown掏出皮夹,打开,里面是他的孩子和妻子的照片。
“但是,这个事情真的不是我可以干涉的,你知道,收购这家工厂不仅仅是我的决定,我们有董事会……”
“Mr Sean,我知道你们华裔老板可能对我们黑人有一些看法。比如,黑人比较散漫,比较懒……”Brown一边说,一边做一个手势,阻止他的反驳,“这是我跟你的私下谈话,你放心,不会牵涉到种族歧视的法律问题。我只是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希望你能够相信我,是一个认真工作的人。”
他看着Brown的眼睛,他相信了他。
“你叫什么名字?”
“Brown Jackson”
(二十一)
情人节晚上的路非常堵。这让他庆幸叫上了Brown,他自己可以在后排座位上,好好地休息一会。平时从工厂到Monarch Beach只需要一个小时,但是那天晚上,Brown整整开了一个半小时才到。
他几乎等不及服务生替他打开车门,就拿着那束黄玫瑰冲下了车。他叫着那个要替他开车门的服务生,领他去餐厅。一路走去,他都感觉到手里的玫瑰非常沉重。坦白地说,他不喜欢用玫瑰表达感情,这小小的秘密也让他减轻了一点负疚感。
在进入餐厅之前,他深深地呼吸一口气。在这个餐厅里等着他的会是什么样的女人呢?这个问题,从他那天晚上接到她的第一个电话开始,就一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答案就将揭晓,他突然有点儿紧张起来。一瞬间,他竟然想到了Lisa,想到了他和Lisa的第一次的见面。她安静地坐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的后面,听着他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计划,然后,她就相信了他。
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已经跟随着服务生穿过餐厅,走向外面的阳台。他看到了那个女人。
没错,在这个挤满了白人的餐厅,她斜躺在一张常常的躺椅上,躺椅的前面是一盆篝火。从她的头上望过去,是太平洋。
她手里拿着一只高脚酒杯,里面是透明的液体。她微笑地看着他,看着他走向她。
他走到她的面前,停顿了一下,然后,他并不把花给她,而是直接放在她面前的长桌上。他坐到她的对面。
她拿起那束玫瑰,放到鼻子底下小闻了一下,笑着对他说:“第一次见面,让你破费。不然的话,我只用瑞士伯尔尼出产的玫瑰。我的房间,每天都要换一束。”
然后,她招来服务生:“请把这束玫瑰插到我房间的花瓶里。记得,用FeJi纯净水。”
“喝点什么?”她举一下酒杯,“我喜欢Riesling, 德国的Erste Lage。你们中国大陆流行法国波尔多红酒。嗨,真是土豪的品味。”
他很想立刻要杯法国的Lafite,但是他还是忍住了。对服务生说:“给我来杯啤酒。”
“什么牌子呢,先生?”
“随便。我不在乎。”
她在对面笑起来。这时候,他才注意到,她笑起来非常的好看。而她的乳沟在华人中也算大的。
“好了,是我找你合作的。所以,我提到中国大陆,没有讽刺的意思。相反,我是上海人。我们也算隔着江苏的老乡。”
“您出生在上海?”
“是。17岁就来了美国。就在这里,遇上了董事长。”她用手指一指她的长椅,“这么多年,这椅子的坐垫都还是同样的样式呢。”
他等着她继续。
她喝了一口酒,一大口,然后说:“也是情人节的晚上。他陪着前妻,你知道,就是Lisa的母亲。”
服务生拿来了他的啤酒。他接过来。
“你心里一定在问,今晚我不是应该和董事长庆祝吗?”她斜着眼睛看他,看他轻轻抿了一口啤酒,“他前天会中国去了。你知道的,中国。”
他看一眼她面前的那只德国酒瓶,已经空了一多半。他突然担心起来,担心她根本就不会和他谈贷款的事情。
“你是不是在担心什么?”
“没有。”
“哈哈,不要骗我。阿拉不喜欢被欺骗。我他妈的已经被欺骗够了。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担心贷款的事情。Lisa帮助不了你。董事长也不帮侬。这才是阿拉的机会。对伐?”她把杯子中的酒完全喝干。然后命令他:“干了啤酒,我们回房间,我有一份文件给侬。”
(二十二)
他抱着她进了她的房间,她几乎是醉了。
她的床头放着一边放着一个花瓶。左边的是他带来的黄玫瑰,右边的是一束更大的黄玫瑰。她踉踉跄跄地走过去,拿起那束玫瑰,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大笑起来:“看,这是董事长从瑞士订购给我的玫瑰,哈哈,他比你有钱。是不是?”
“你要给我什么文件?”
“你这么着急?那侬还等什么呢?为什么不扒光我衣服呢?”她拿过玫瑰花束上的一张卡片,念起来:“
你唇间软软的丝绒鞋
践踏过我的眼睛。在黄昏,黄昏六点钟
当一颗陨星把我击昏,洛杉矶便进入
一个猥琐的属于床第的年代”
她停顿一下,然后把最后一句话也念出来:婷,永远爱你的John
她突然把所有的玫瑰满屋子一扔,整个地毯上就散满了花朵。她把那张卡片塞进自己的乳沟之中:“你知道这是谁的诗吗?”不等他回答,她就说:“痖弦。我因为董事长才知道台湾还有这样一个有名的诗人。”
她缓缓坐下来,坐到床沿。
“308,就是这件房间,床铺都没有变,他把我带进来,就脱光了我的衣服。那年我17岁,我母亲改嫁一个美国人,带我到了洛杉矶。”
她忘不了那一夜,她在阳台上第一次见到他。她只是这家酒店为了情人节的忙碌雇用的临时服务生。她甚至英文都说得结结巴巴。大堂经理安排她只服务他,当然,他陪着他的前妻。她很惊讶,在这个全部白人的餐馆,竟然有一个中国人,虽然,后来他一再纠正她说,自己是台湾人。但是,在她到了美国以后的第一个情人节的晚上,她很惊讶有一个中国人公然坐在这样奢华的酒店的靠近阳台的最好的位置上,乐队就在斜对面的角落,她甚至可以看见主唱的乳罩的吊带,从肩膀上滑落下来。
“小妹妹,来美国不是很久吧?”John显然注意到领班交代她任务的时候,她的英语并不流利。所以,John就一改跟领班交流的流利英语,改用国语跟她交流。她心中充满感激。
“是的,才三个月。”
“高中?”
“是的。”想到学业,她就发愁。在上海品学兼优的她,到了美国因为语言的关系,一下子就成了差学生。
“喔。大算去哪所大学呢?”John和蔼可亲地问,让她联想到自己在中国的父亲。
“不知道呢,也许,只能去社区学院。我的英语还不是很好。正规大学,如果没有奖学金,我母亲负担不起学费。”
“John,也许,你可以帮她。”一直微笑着看他们聊天的John的前妻,突然插话说,“John是Pepperdine大学的校董。”
当时的她根本就不知道校董是什么。因为在中国大陆,只知道有校长、教务长。但是,既然这样安静贵气的夫人说了,而他们又是这个酒店唯一的华人,那一定是很大的官了。她有着上海女孩特有的聪明,立刻说道:“那就要谢谢John先生了。”
John笑起来,倒了一杯酒给她,说:“好好,爽快姑娘。你喝了这杯酒,大学的事情叔叔帮定你了。”
“John先生,”她赶忙推辞,“酒店规定,不容许跟客人喝酒的,我会丢掉工作的。”
“你喊John叔叔好了。”贵妇人站起来,接过John的酒杯,递到她的手里,“姑娘,不要担心,这里我和你叔叔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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