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个漫漫长夜,林筝儿的胡琴声咿咿呀呀从长巷顶楼这个小小寓所响起。寂寞而荒凉,听众永远只有阿公一个人。阿公初想筝儿不过是孩子心性,习琴不过新奇好玩,难保有个长性。要说乐理自己却也不明一二,故此筝儿练琴时随了她意阿公从不过份操奏。想不到几年下来林筝儿竟也是磕磕碰碰坚持下来拉得有模有样了。
台北秋光最好,天是极净的。林筝儿从与阿公居住的寓所出来,这是个周末的清晨,整条长巷尚未在天光中醒来,横七竖八趴满了私家车。巷子两旁的老房子也因为年代久远在秋阳晨光中而被赋予了某种特别优雅。拐出巷口便是繁华的忠孝西路,那儿有很多的电影院和时髦的年轻人在晃悠。不过林筝儿素来都只是匆然而过,许是习惯了和阿公居住在一起那种贴地的安静,对热闹的地方反而有些隔离。
在街头的公共汽车站下等候了十来分钟,公共汽车来了,林筝儿上了车,前往自己教琴的琴行。
初初到台北那时林筝儿还是被这个城市的庞杂和喧嚣所惊奇。有时阿公会带着她坐公车出去游玩,途中林筝儿只记得反复上车,下车,转车,如此多看起来雷同的空间和建筑令她觉得茫然和恐惧。待生活渐渐如常安稳下来之后,有段日子她甚至觉得自己都快忘记隔着海那端故乡的海水夜色了,直到有次学校派她去台南一个暑期数学营,满街满巷都是她如此熟悉树冠如伞的凤凰木,不由屏住呼吸,仰面看着燃烧的一树繁花,不由欢欣落泪。
筝儿那会已经考上东吴大学,虽没离开台北上学,可阿公亦已年迈好几次萌生了返乡养老的念头,不过念及她一个人在台无所依又迟意难行。大学里的学生社团很多:吉他社,合唱团,舞蹈社...可偏偏却难寻民乐社团。林筝儿的胡琴在阿公的朋友圈里拉得小有名气了,夏日长夜阿公兴时和几个退伍老兵搬了板凳,随意就在小巷口安设下,待筝儿把胡琴一曳,檀板一敲,几人低低哼吟,就是一夜未央的长歌。
日后有家柏思琴行的老板就亲自来问询筝儿是否愿意去那儿教琴。意外得到一份教琴的工作,林筝儿有些欣喜又迟疑。她自知二胡学起来难度高偏偏欣赏的人少,想自己一路过来若不是跟随阿公也难得坚持下去。柏思琴行在迪化老街附近,这一带都是相若的两层带骑楼的建筑。琴行一楼是卖琴的铺面,练琴室在二楼的阁楼上,一道窄旧的白漆木梯上来,经过经年一股馊尿味儿的洗手间,就是分隔开的三间摆放着钢琴的小小琴室。虽然有隔音板且都各自关着门,可每间琴室的习琴声还是明晰可辨。
一日林筝儿教完学生,排在其后的学生不知何故晚到了,在等待的间隙她起身出琴室去续水,经过隔壁琴室听见有人在弹吉它,弦音传来,不若二胡的低浊凄婉,却清简繁转。小小的琴行,琴音里市声沉淀,午后的秋阳把暗里的灰尘照得细细活活,林筝儿听着,恍然觉得自己做了个午后的小寐,以前的岁月就只剩了个依稀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