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形役心说
乙未年春,余置陶令《归去来兮》于厨前,爨则一瞥,刀俎声中逐字默诵,意欲熟记于心。至 “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句,愀然有不悦之意,于是停刀弃炊,自问何故。思之既久,略可效前人授意乎寸管、留迹乎片楮也。
陶令所谓“心为形役”者,盖性本自然,惟愿耕植以终日,奈何为饥冻所迫,出而从人事也。今人亦常循此例自语:“混饭”云云。然则若仅伤饥冻,温饱足矣,何食求膏腴,衣求绫罗哉?“公田之利,足以为酒”,向使无米入甑,何念饮酒?不思饭而思酒,则陶令之“家贫”,谅虚言也。其去官归家时,“僮仆欢迎”,今人为饥冻所迫者,何能置僮仆乎?故余度陶令之贫,非无食也,实食不能日日膏腴也;非无衣也,实衣不能日日绫罗也。
余观己身,质性怠惰,生平多随心之愿。然则随心者何也?不事稼穑,不执箕帚,不理炊事,可乐乎?似未可极乐。不事稼穑而粮自丰足,不执箕帚而室自涤净,不理炊事而肴自就桌,可乐乎?似未可极乐。盖世人如余者,怠惰之外,常生贪欲,粮需足而精,室须净而广,肴须自成而美。如此种种既备,更需有佳人清谈佐酒,召之即来,心念其时不召自来;挥之即去,心厌其时不挥自去。试想种种若随此愿,可乐乎?思之良久,怆然知未可极乐也。是以人所苦者不在心役于形,而在心之不役也。
余少时负笈,学未毕而适司马氏,夫妇学繁事重,转徙颠沛不能自顾。至稍安顿,年过而立方兴求嗣之念,既得一女,爱逾珍宝。拳拳舐犊意者,为人父母天性也。况女肖吾甚,见之如卅年前揽镜自照,而其虽肖吾,顾盼亦见乃父之风。言语行止又多新奇慧黠之姿、欣欣向荣之状,蓬勃可喜,乃吾夫妇老骨疲态所未及也。抚嗣一事,尽随吾心,事既随心,何言役乎?虽然,仍难休怠惰意,恨不弃机杼、慢羹汤,偷闲舞文清谈以终日。而向使舞文清谈成吾正业,又可乐乎?思之,绝未可也。人心之不足,其谁欺哉!
嗟夫!陶令叹心为形役,而有出樊笼语。吾今知心之不役者,其为樊笼,能不愈坚乎!是以遑论境遇,当时时自观,明己本意,固己心志,柔己棱角,为己本分。人生须臾,委心自流若仍不得乐,何不以身役心而求安焉?乙未岁滇人托宝氏记于胡地。
托宝猫 发表评论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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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甲骨文(假古文)。
kingfish2010 发表评论于
很古文,很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