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理达 美国华人执业医生协会(SCAPE)会员
一九九五年的三月,纽约州仍然寒冷,沉浸在早春冰雪世界中。黄昏的夜色中,西点军校的路标指引着我们来到一家很便宜但简陋的旅店。
接待室墙上挂着一个破旧的钟表,室内灰暗的灯光和陈旧的家具,让人觉得恍惚回到了“旧社会”。 一个亚裔老妇人,带着老花镜接待了我们。
办完手续,她带领着我们去房间。她脸上的皱纹和微微驼背的背影说明她至少七十岁的年龄。拿出一串钥匙,老妇人口中数着“1,2,3,,,”。我这才意识到她是个中国人。
听说我们也是中国人,老妇人很高兴,邀请我们到她家里去坐坐。穿过旅馆的后院,很快就到了她的家。后院里满院子都是晒洗晾干的白色床单,在风中猎猎作响。
坐在冰冷的客厅里,老妇人招待我们她亲手做的馒头。我咬了一口,酸酸的,显然用碱不足。
老妇人问“你们来这里做什么?”,我告诉她我是来参加西点军校室内业余短跑道速滑比赛的,“您为什么在这里开旅馆呢?”我问道。
老妇人娓娓道来她的来历。她出生在台湾,读过医学院,立志要当一个医生。不料结婚后便操持家务,相夫教子,后随丈夫来到美国。她带着三个孩子,含辛茹苦地操持家务。后来孩子们都大了,丈夫也去世了。她便出去找了份工作,但一直想圆梦,做一个医生。
她一面工作一面准备考试。然而她那是已经近五十岁,又没有临床经验,考美国医生执照谈何容易!她一次次考试,一次次落榜。她的老板和同事们常常会嘲笑她,亲友们也都劝她不要再折腾了
她却顽强不息,终于在她52岁那年通过了美国医生执照考试,开始做住院医了。那天看着老板一副吃惊的样子,她压不住的喜悦和骄傲对老板说”我辞职了!”
后来她做了将近十年的心理科医生,然后退休了。
世事难料,她的小儿子却不务正业,没有工作。老妇人把毕生的积蓄都拿来买下这家旅馆给孩子做生意。不成器的儿子整天在外胡混,她还得为儿子操持这份行业。
她的故事对我来讲是很震撼的。那个时候我来到美国已经十年,已经拿到生物学博士,正在为自己的前途忧虑,在继续做科研还是做临床医生的十字路口徘徊,已经接近四十岁的“高龄”,举棋不定。
我沉思良久,抬起头问她:”如果生命能够重来,你是否会走同样的道路?“ 老妇人坚定地说”我一定会的!“
这句话在我心中咯噔一下,我忽然间变得特别明白了,也通透了。从此我头也不回地奔向了从医之路。
二十年来在行医之路上我经历了许多坎坷,痛苦,挣扎和委屈,也得到喜悦,安慰,和成就。我感谢那个不知名的老妇人,是她的故事在冥冥之中指引我的方向,在激励着我咬牙完成了内科住院医和胃肠道专科的培训,找到了自己喜爱工作。
我终生都感谢她。
年龄只是一个数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