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个星期,我又活蹦乱跳了。可无人知晓的是打那起,我开始了长达数十年的午夜惊悚。
拜托老妈的好基因,我从小到大睡眠极好。可以说是走哪睡哪,落枕既眠。无论是高兴还是伤心,若是想在枕上细细思量一番,总是还没开头呢,就已经醒来了在第二天早上了。过了"睡不醒"的前三十五年,睡眠略微差了些,可是一睡着了,依旧像是被钉在了席梦思上动弹不得,几乎一夜连身都不翻一个。
然而从七岁那年起,一年内总有那么几天,也许是"虫声新透绿窗纱"的春宵,也许是"江上闻秋笛"的月夜,夜半我会骤然醒来,接着一股强烈的恐惧感象闪电撕裂夜空,直袭我心:千秋之后,身不复在;江月犹照,故我何寻。我会被这恐惧感压得几近窒息,不能自主.想喊叫而不可,只有死命咬着自己的胳膊. 唯有皮肉的疼痛才能破除那镇靥,使我回复梦乡。那时在大姨的身边躺着,想象自己终会象老娭毑那般,可又不能哭又不能喊。只有第二天早上,看到自己胳膊上细细的牙印,才依稀记起夜里仿佛的一个梦。然而白日里的阳光,掩去了一切,稀释了一切。
九岁时问过大人,大人也做无可奈何状:"怕又有什么办法呢。"于是我知道了原以为能撑天遮地的大人,是无法替我驱散这片阴影的;上中学学了科学,物质的转换,能量的守恒,在那我依然找不到故我可能的去向;高中又学到了唯物论,条条字字有根有据,可"油尽灯灭"的哲学只使得夜半惊涑更加绝望。
上大二时,看空物系80级的墙报,不记得是谁的那么一段文字让我在那墙前伫立良久,热泪长流:"有谁在黑夜中默默地爱着我们"。是谁呢,谁又能够呢。
婚后那夜半的惊悚缓和了许多。夜的风依旧摇动着窗钩,枕边人的温情多半能使我感受夜的缠绵而忘却夜的惊悚。只是当我的孩子们七、八岁也问着相同的问题时,我的泪一次再一次无力地流淌下来。煞费苦心涂抹的玫瑰色的天空终究遮不住黑色的阴影, 生命的欢欣与无奈只不过是造物主手中那张牌的正反两面. 生生世世,轮回不已.
我承认,虽然生长和被教育在无宗教的时代和国度,我自小是个对宗教敏感的孩子.七岁后的二十年里,任何超自然的现象,任何宗教的学说,气功佛道都在我格外留心之列.另外的二十年, 生活在这号称一半以上人是基督徒的国家,主动或被动地学圣经去教堂,其中的怀疑求祈否定感动的历程,则又是另一篇故事.我相信,生长于不同地域和文化土壤的各种宗教,殊途同归,都是在昭示着那不离不弃的爱, 伴随在生命的每一个黑暗的时分。
愈今,我定位我自己是非有神者(nontheism)-不是无神论者(atheism). 我在试着体验, 那释迦摩尼在菩提树下七七四十九天所感到的天地一体的感觉,连同那份永无止息的爱.我不敢说我今后会保持这个定位,可我相信不管怎样,我将会坦然面对黄昏抵临渡口,河流汇入海洋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