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已经七周了，学期基本上快要过半。
下周，那些成绩列表里，某门课显示的不是Ｆ就是Ｄ的学生，必须得决定是继续修呢还是主动退修。
若是继续修，到学期结束这门课的成绩都不能有效改观的话，得冒拉低整体ＧＰＡ（学业成绩）点数的风险。不好看的GPA点数，会影响到未来找工作或者读研究生。同时，不良成绩还会影响奖、助学金申请。而那些拿政府资助交学费的学生，成绩若低于某个数字，还必须得自掏腰包，退还这门课的学费。
如果主动退修，成绩单上就不会显示修过这门课。但坏处是已经交了的学费也打了水漂。拿政府资助交学费的学生，不但得设法退还政府这门课的学费，下学年是否还能拿到资助也得打个大大的问号。
有个叫诺亚的学生是个南美裔。一头编成无数条小辫子的艺术家长发，一把马克思一样的大络腮胡子。除了开头几周，大部分时间，我在教室里都瞧不见他人影。
我以为他铁定要退修，哪知道前天收到他邮件，简单得只有一句话：“is there a way to continue the class I've been reviewing the ppts.”意思是“我有没有什么可能继续回来上课，我复习了所有的PPT讲课资料。”
看这个美国学生有多牛，对所有旷过的课，一句简单的道歉或者解释都没有，直奔主题，就是想回来继续上课，老师你同不同意吧。
愿意回来继续，当然好。
问题是这个诺亚，不仅缺失大半作业成绩，还错过两次书面考试和两次口语测试。
但，老师好心如我，仔细想了想，还是回信说：“Of course you can come back. We can talk about it in class tomorrow. /你当然可以回来，我们明天上课的时候谈谈。”
诺亚回信很迅速，这次长了点，三句话：“okay wonderful, I might be getting a job at Tory Burch, so mandarin will come in handy during the holidays. /OK，太好了，我可能要在Tory Burch（一家著名时装品牌连锁商店，）得到一份工作，中文在节日季能派上大用场。”
对那些靠打工赚自己学费、生活费的学生，我一向都心怀善意，能开绿灯，一定开绿灯。
于是，我花了一晚上时间准备好所有给诺亚补考的材料，又顺便计算了一下，扣除补考必须扣除的10%，他至少得考到多少分，才能有个稍微不那么难堪的成绩。
昨天早上，我照例提前半小时到学校，提前10分钟到诺亚那班的教室。
结果是，那个长头发大胡子的诺亚压根儿就没出现。
想起某次秘书安娜讲故事，具体内容不记得了，只记得她最后把双手握成拳头状抵在自己脑门子上，撇着嘴巴说:“滥施好心的人，常常满头生大包。”
我暗自摇头笑话自己。
下课后，信箱里又跳出封诺亚的邮件，那家伙居然大大方方地问，“laoshi, i just woke up. Stayed up late reviewing notes. How ironic. What time are you going to be at school for? /老师，我刚睡醒，昨晚复习课堂笔记睡得太晚了，很讽刺啊。你什么时间在学校？”这次又多一句，统共四句话，字里行间，我打着灯笼都找不出丁点儿歉意。
看看发信时间，是早上9：50，恰是他那个班的下课时间。
昨天午餐的时候，餐厅遇见教西班牙语的老阿柳。
阿柳六十几岁了，南美人，原名很长叫个什么蒙特赛瑞特，我从来就没有叫正确过。鉴于她腰肢细细，喜穿黄黄绿绿的衣服，干脆给她取个中文名字叫阿柳。
阿柳一看见我，就表扬班里两个中国留学生有多模范，要是美国学生有这两个中国学生一半的努力，整个美国的教育风气，必定大为改观。
我则赶紧说说这个记不住上课时间，写信一点歉意都没有的诺亚。
我以为阿柳会跟我一起叹息学生不懂礼貌没有教养，哪知道她瞪着鸡蛋大的眼珠子说：“他自己付费上学，学不学，拿什么样的成绩都是他自己的事，跟我们可一毛钱关系都没有。至于你愿不愿给他提供机会补考，开学之初，你有syllabus 课程大纲吧？那就是契约，一切按照契约来，他要道哪门子歉呢？”
“我告诉他，今天课堂上要跟他谈谈，他不来，总得道歉吧？”
“你提供了机会给他，他错失，也是他的问题，他只要对自己道歉就行。”
……
我居然没想出反驳的理由。
学校规定，工作邮件，24小时之内须得回复。
我今天早上写回信：“Do you remember that we have class every Tuesday and Thursday from 8:00 am - 9:50 am in building E-Liberal Arts, Room 143 ? I'm in the classroom during those times. /你还记的我们的课是周二、周四早上八点到九点五十，教学楼E，教室143吗？上课时间我会在那里。”
……
我将为他准备的补考文件全数丢尽垃圾桶。
就算天上的馅饼像冰雹一样纷纷坠落，要想接住，也必得自己伸出手不是？
连上课时间都不记得的学生，多年来，这算是头一遭见识。
刚写完信，便看见阿柳发给我这幅漫画，忍不住会心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