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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俩沿着河岸,来来回回不知道走了几圈,最后走到老爸老妈楼下,他拉住我,“回去吧,只只,再这么下去,叔叔阿姨肯定觉得我把你拐跑了!”
我问他,“你觉得如今我还能被拐跑吗?”
他抬头看看路灯,又看着我,“只只,能不能被拐跑这事和年龄无关!”
我很执着,“那和什么有关?”
他抱住我,“只只,太晚了,等你回来我们再讨论这个问题,好不好?”
我没强求他,“好吧!”
他亲亲我的脸,开车走了。红红的车尾灯在寂静的深夜里闪烁在小区的灌木丛后,很快就不见了。
我抬起头,半圆的月亮在混沌的夜空中懒洋洋地挪动着,没精打采的,身边连颗星星的影子都没有!
进家门的时候,屋里除了老爸的鼾声,只有隐约传来的冰箱压缩机低沉的轰鸣,我终于舒了口气。
从半个月前迈进家门开始,我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能安稳地放在它应该放的地方了。我曾经设想过老爸老妈听到消息后的各种反应,伤心,愤怒,责备,忧虑…今晚两位老人家的反应是最轻,对他们的伤害最小的,不然此刻很有可能是夜审我的局面,而不是如往日一样的鼾声。
我给沈凌云发了条短信,“谢谢你,亲哥!”
沈凌云几乎瞬间就回复我,“不客气,该干嘛干嘛去!”
现在我该去干嘛?嗯!应该睡觉了,小诚明天一早要来接我出门的!
我难得地一夜无梦到天明!
早晨起来是个晴天,温度还不高,我按小诚的要求收拾好行李,吃过早饭,在楼下等。
小诚开着吉普来接我,一看我上车,故意吹了声口哨,“亲姐,一会儿介绍的时候我就说你是我妹妹,好吧!”
我不就穿着T恤短裤吗?难道姐姐必须穿着长袖绸衬衫和一步裙吗?我带上墨镜,“见过我的人不少,见过你的不多,你要说也行!”
小诚笑嘻嘻地把手机递给我,“我家领导的批条拿到了!”
手机里是小尤娇滴滴的声音,“姐姐,你可一定要管着陈江诚啊!让他少喝酒,万一他喝多了,你也要管管他啊!”
我诧异地问小诚,“你家小尤哪里说你能和我住一屋了?”
小诚打着方向盘开上主路,“亲姐,你不和我住一屋,我喝醉了,你怎么管我啊?”
我哭笑不得,“你今天肯定是要喝醉了?”
小诚专注地看着路,却认真地点点头,“为了能和你住一屋,我肯定要喝醉啊!”
我哈哈地笑了,“小诚,姐姐服了你了!”
小诚也笑了,“亲姐,看来你心情不错啊!我以为这两天你都笑不出来了!”
我拍拍小诚的胳膊,“谢谢你,小诚,我没事,昨天已经和我爸我妈说了!”
小诚哟了一声,“大姨和姨夫怎么说你的?”
我跟小诚简单说了说过程。
小诚听得直皱眉头,“老杜一来,大姨他们就没再说你?老杜行啊!还兼职救火员呢!亲姐,你怎么付他工资的?就他那个老狐狸,还能白干?”
“小诚,别瞎说!”
小诚真的不服气,“亲姐,老杜没跟你说让你回来?要不然他为啥着急去救火啊?”
从前他执著过这件事。
昨天他对我说,“只只,谁嫌弃我都行,你别嫌弃我就行!”我一个年过四十,没孩子的离婚女性,嫌弃一个年过四十,离婚有孩子的男性?在美国我肯定不会,如果减去我俩的过往,加上现在彼此的身外之物,在中国我肯定不敢!真的!我不敢!
我给小诚解释,“小诚,我回不回来,不是咱俩在这讨论两句就行的,牵扯的问题太多,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说得清的!”
小诚在高速公路收费站前停下车,这才瞥我一眼,“亲姐,这次E公司让我也来,就是让我劝劝你,看你有没有可能回来?”交完钱,小诚开车上了高速,“亲姐你要是能回来多好啊!咱一大家人又能热热闹闹地在一起了!”
是啊!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地在一起,多好啊!
我扭头看向窗外,高速公路外面是一闪而过的成片树林。
五年前韩灿回国照顾韩妈妈,一年之后,韩妈妈因为并发症去世,据说韩辉在韩妈妈的追悼会上哭晕过去,后悔自己没能早回来陪在韩妈妈身边。
我见到韩灿的时候,不过一年多没见的韩灿好像老了十岁,鬓边的头发全白了,人也瘦得几乎脱了型,但是韩灿的心情很轻松,“织云,我从来没觉得自己做了这么一件完全正确的事!”看看我,“从前我最羡慕你的身材,现在我也瘦了,从来没这么瘦过!”
韩灿要照顾卧床的韩妈妈,也要顾及行动迟缓的韩研究员,居然能在研究院的实验室里开始一些基础性的指导工作,她不瘦,天理不容!
通过研究院和H大的关系,韩灿认识了到省城落户的E公司高层。
我听小诚说过,我们省近年的产业调整计划上,争取世界性的大型产业项目落户本省是重中之重,E公司看重我们省优越的地理位置和便利的交通状况,加上省大这个国家重点大学的教学和科研实力,和上上下下的努力,E公司,这个和G公司齐名的合资总装厂前几年落户省城郊外。
但是E公司的中方管理层并不满足于做一个世界生产线上的装配车间,想尽办法网络人才,希望有一天真正做出自己的产品。
韩灿这样的海归人才谁会放过?和韩灿相比,整日埋头实验室里的我不属于生产线上的急需人才,可韩灿第一次介绍我认识E公司的人时,不吝溢美之词,“这个漂亮的小妹妹可是实验室里的关键人物哟!”
E公司一直和我保持相当密切的联系。这几年,每次回国,E公司的人都会邀请我参加公司里的各种活动,因为我事先声明和G公司签过保密协议,E公司的人倒是从没有让我参与任何涉及具体业务的工作,这也是我比较满意E公司的地方。
但是让我觉得困难的是,E公司的产品和我们公司的产品无论从外形还是技术原理上都有差别,从G公司转到E公司差不多要重写我过去二十年的经验和所学,对于韩灿来说也许难度不大,对于我,几乎是重新开始!况且我和公司签的保密协议要求我离开公司后,三年内不得从事相关的工作,三年,公司实验室里的三年,就是一代人了!这还不论公司实验室里世界顶尖的实验设备和技术手段!
每次见面,E公司的人也没有让我立刻回来的表示,只是或多或少地安排我和公司中层以上的各色人等见面,以期让我对他们有个由浅及深的认识,我也很满意他们这种工作方式。
韩灿海归有着她迫不得已的个人原因,是无法复制和模仿的。
E公司即使想让我也能回来,又有什么吸引我的地方呢?E公司肯定想过,就像我已经想过一样!
国内这几年流行公司员工进行所谓的拓展训练,就是拉一帮人到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大家开开心心地呆一天,很能密切员工间的关系。
小诚说这次拓展活动,E公司中层以上的骨干来了一半以上,要来个铁人三项赛。
我是个女人,不想做什么铁人!
小诚把车停在一处宾馆的停车场,帮我把行李拿下来,门口的接待人员里就有个精干的小伙子走过来,“请问,两位贵姓?”
小诚摘下墨镜,“我姓陈!”
还没来得及介绍我,一个三十多岁穿着运动装、满脸笑容的女子走过来,“陈处,早!”
来人叫章渝燕,是HR的副经理,极干练的女人,在美国念过书,这些年和我保持联系的一直是她。
我摘下墨镜,“Jessica,你好!”
章渝燕露出大大的笑容,“沈姐,来得真早!”我和章渝燕轻轻抱了抱。
章渝燕看着小诚,“沈姐怎么坐陈处的车来的?”
小诚搂着我的肩膀,“这是我亲妹妹,我当然得带着来!”
如果是个不认识的人,看我和小诚的长相也许就信了,可章渝燕,小诚肯定小瞧了她,我家的门牌号她都知道,何况是我的出生日期!
章渝燕故意露出了然的神情,“要说长相吧,我肯定信,不过,陈处,上次您还说只有陈教授一个姐姐,现在怎么又冒出个亲妹妹了?”
小诚不以为然,“章,你问问她,是不是我亲妹妹?”
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我们身边,章渝燕看着车牌,暂时放了小诚,笑着迎了上去。
车门打开,下来个满头黑发,一脸皱纹,肤色幽深,瘦消的中年人,和章渝燕打了个招呼,走过来和小诚握手,“陈江诚,织云什么时候成你亲妹妹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素昧平生却捻熟地叫我“织云”的人,微微皱了皱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