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故事（一）

我七岁那年，妈妈费劲周折，终于将我弄进家附近的市重点小学。

根据当时的划片制，我是应该就读东边的普通小学的。妈妈不甘心把我扔到她嘴里所谓的民办小学，托了很多关系，终于在市重点小学开学几天后，将我塞进了一年二班。

上学的第一天，教室里乱哄哄的。班上学生很多，大概有六十几个。班主任陈老师将个头中等扎着难看小辫的我安排在第五排（总共有八排）。我的同桌是一个瘦瘦 的小男孩，小脸似乎还没擦干净，有饭巴印，鼻孔边的清鼻涕几乎快流下了。我皱皱眉，嫌恶地看了他一眼，刚一坐定，肩膀被狠狠地捶了一下，“原来是你啊，白 骨精！”有人在我身后大叫。

我一回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调皮的笑脸。哟，那不是两年前往我嘴里扔红辣椒的晨吗？

晨从前和我是一个大院的，都住在四号楼。晨的爸爸在盐务局工作，不属于重工业厅的。六七十年代，盐务局和省重工业厅在一起办公，盐务局的职工也住在重工业厅宿舍。

重工业厅在市中心，占地面积很大，除了两栋四层的办公大楼外，院子里还盖了六座仿苏的红砖或者青砖的员工宿舍楼，只有三层高。化工，冶金，机械，煤炭四大设计院和研究所的工程师在一个大院办公。

大院里绿树成荫四季鲜花不断。高高的围墙内有成排的红花和白花夹竹桃，传达室的老范还特地种了好几棵木瓜。每年木瓜成熟的时候，老范用夹杆将木瓜从树上一 个个钩下来，馋得一群孩子流口水。但我更喜欢四号楼前的几株笔直的芒果树。我们一帮孩子经常在树下分成敌我双方，玩捉迷藏。院子里可以藏身的地方很多，想 在短时间内将隐蔽的敌人一网打尽，并非易事。

晨住在四号楼的西头，我在东头，因为两家父亲不在同一个单位工作，平时来往不多。晨和我同岁，精瘦精瘦的，一副机灵相。我们十几个小孩凑在一起玩捉迷藏 时，他是最难被发现的。他有时躲在鸡窝里，有时躲在楼梯间的垃圾桶里，大伙费好大劲把他拖出来时，他满身的鸡屎和臭味，还咯咯笑。

我内向，他调皮，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玩在一起时，我俩很少讲话。晨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哥哥曦大我们很多，戴着一幅眼镜，挺白净斯文的，和晨的气质截 然不同。姐姐晴只比我们略大些，和晨几乎是一个模子出来的。晨家最引人注目的是孩子的母亲。她非常漂亮，身材高挑皮肤白皙，是走在大街上回头率绝对百分百 的大美人。除了晨的大哥曦稍稍遗传了母亲的基因，生的比较清秀外，晨和姐姐晴都像爸爸，长脸，单眼皮，绝对的普通人长相。

我五岁时，被晨狠狠地捉弄了一次。

我从幼儿园放学回来，经过办公大楼中间敞开的门厅时，晨忽然从旁边黑暗的楼道里跑出来，站在我面前，盯着我的脸，作出一幅惊骇的表情。我正在琢磨着是不是 我的脸上或者头上有脏东西时，他大叫一声：“把嘴张开！”我一愣，下意识张了嘴。晨赶紧往我的嘴里扔东西，我的眼前黑影一闪，吓得赶紧闭嘴，但为时晚矣。 我一闭嘴，就觉得嘴里含了一小团东西，一股辣味，眼泪都呛出来了。我赶忙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原来是一颗剥了皮的红辣椒。

晨哈哈大笑，趁我大怒前，一路狂奔回家。我哇哇大哭，也跑回家向妈妈告状。妈妈皱着眉头说：“陈家的孩子，怎么不好好管啊？那个老大，好像叫陈曦来着，表 面老实，其实也坏得很。放暑假时，他偷偷跑进办公楼的电话间，拼命拨总机键盘，一连几天，外面的电话都打不进来。后来被传达室的老范抓住了，一路揪着他耳 朵，往他家告状。这个晨，比他哥哥还糟糕啊。以后不许和陈家的孩子玩了。”

喔，原来晨的哥哥曦也是假正经。从此，我看到陈家的几个孩子，都把脸转向一边，假装没瞅见。不久，晨爸的盐务局终于有了自己的办公大院和职工宿舍，他们一家搬出了重工业厅大院，。

没想到上小学一年级，又和晨同班，他居然还记得我的外号“白骨精”。因为天生皮肤白，怎么也晒不黑，院子里的孩子老嘲笑我是资产阶级的小姐。晨带头给我起 了外号“白骨精”，自从他搬走后，叫我外号的人少了。我刚刚庆幸自己摆脱了这个难听的外号，晨又在班上叫开了。他这一叫，坐在我旁边的小男孩扑哧一笑，悬 在鼻孔边的鼻涕一下子喷了出来。小男孩一边用手背抹鼻涕，一边笑着附和：“白骨精，白骨精！”

我狠狠瞪了晨一眼，也报复性地回了一句：“小瘦猴！”

从此，只要他叫我一声“白骨精”，我就不甘示弱地回一句“小瘦猴”，我俩之间无其他话可说。

小学二年级时，班上转来了一个外校的女生。新生刚到我们的第一天，我一下子愣了：那不是我的幼儿园同班薇薇吗？

薇薇住在我的街对面，她的爸爸是水电局的，水电局大院正对着我们重工业厅大院，中间隔着一条热闹的东大路。薇薇和我一起上了附近的省直机关幼儿园。在我的 印象中，圆圆脸的薇薇是班上最会流鼻涕的女生，薇薇的衣襟前永远用别针系着一条手绢用来擦鼻涕。而她的脸总像是永远没洗干净似的，不是有眼屎就是有鼻屎。 一句话，这是一个有些邋遢的女孩。

薇薇二年级从外校转到我们班时，外表干净亮丽了很多。她终于不流鼻涕了，依旧是圆圆的脸，双眼皮更深了，笑起来的时候，两个酒窝很迷人。原来一个女孩把脸洗净不再流鼻涕，可以平添好几分姿色。

晨看到薇薇，两眼发亮，他悄悄对我的同桌勇（那个常流鼻涕的男孩）说：“那个女孩真漂亮！”

我听到他们的对话，趁机揶揄他一句：“喔，原来是条色狼，想和女生打瞒（我们的家乡话，搞男女关系的意思），不要脸。” 

从那以后，我发现晨老喜欢找薇薇套近乎。晨家的小人书很多，一套套的，有最流行的《水浒传》《三国演义》《红楼梦》等等，晨全借给薇薇看。晨的殷勤，薇薇很受用，在晨的面前笑得春光灿烂的。

我和薇薇虽然是幼儿园同班，却一直不是很熟，加上我恨死了晨，见到他俩关系好，自然觉得和他们不是一路的，小学期间，我和他们几乎没什么交流。

我们仨的成绩都不错。小学毕业，我考上了省重点中学，他俩上了同一所市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