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园雁落故人归 (婚姻)

三天后日程上他们应见面那天,李鸿独坐家中,迟迟不见崔晓园来。每隔一段时间就看看手机,也没有什么惊喜。晓园,晓园。他脑子里全是女人各种各样的表情,她的欢声笑语,她的顽皮,她为他受虐时娇气委屈的模样。"你不觉得,恋爱关系其实就是施虐与受虐的关系么?"是他自己的声音。他笑盈盈开导着迷芒的女人:"爱情中主动爱上对方的那一个是受虐者,被爱的那一方是施虐者。主动追求的那一方心甘情愿投入进去,为此吃苦受累也乐在其中。"


这是他说过的话么?他那时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他竟然成了受虐者。就因为他爱上她了。斯德哥尔摩,他先得了。他还开导别人?他比别人都象迷途的羔羊。她就这么冷落他,毫不留情地虐待他,让他尝尽相思的苦。天色已晚夜幕低垂,他再也忍不住内心如油锅般的熬煎,猛一把抓过手机,狠狠播通了她的号码。


"怎么回事?"他气势汹汹:"不想来了是么?"


"没有,我... 我不确定,你还想要我和你玩..."


"来不了为什么不提前说?不想认我这个主人了是么?这么快就想换人了是么?!"


连着三个苛责诘问泰山一样劈面而来,压的崔晓园喘不上气,噎在那头不知说什么好,脑中除了李鸿充满威慑力的眼神,就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惊惧。等她好不容易安下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坐在驾驶座上,手中的方向盘来回弯转,在往李鸿家行使的路上。


"你...今天,想怎样..."她充满惊恐的大眼,环视着他们游戏的这间房,似乎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器械。"这次...你想怎么调教我?"


李鸿摇摇头。"我说过了。我要改变我们之间的关系。所以,以后不会再有任何形式的调教。我们的SM关系就此结束。"


崔晓园紧紧盯着他,一瞬不瞬看了半分钟。


"那你要我来这里!"她几乎是喊出来的。


"不那么强硬叫你来,你会来么?"李鸿平静看着她:"我有话要对你说。很重要。"他拉过她的手,牵她到他的卧室里。


李鸿满腹的心事,不知从何讲起。好半天,房中静的出奇。


"我不能再跟你继续玩下去了。"终于,他开口说道:"这对你不好。你现在,有点上瘾了。我必须想办法把瘾给你戒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从来没干过。不过,我既然能用几个月时间调教出你的受虐倾向,就能再让你还原回正常。"李鸿叹口气,瞎折腾。他在心里咒骂自己。


"是么?"女人笑着:"如果你不再是我的主人,你就再也管不了我了。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再听你话呢?"


"凭我对你的了解。"李鸿淡然看着她,面上波澜不惊。"你不会再去找别的人当你的S的。你敢说,你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


"感情..."她低头沉思着:"我和你...不在一起时,我们是纯粹的同事关系。在一起时...我喜欢你时刻都在照顾我,宠着我的感觉,喜欢你的温柔周道。我和你的主奴关系意外地合拍,你真的是很出色的主人。该强硬时绝不手软,该停手时从不越界,每次SM都带给我绝佳的享受。"她温柔一笑:"我很喜欢你这样的男人。可更深的感情...似乎还谈不上。"


"你每天不这么打击我一下,就睡不着觉是么?"李鸿喃喃地问。


运了半天的气,他鼓足勇气,问道:"你就从来...没想过和我谈恋爱么?"问完这句话,他抬头盯着她看,眼中一片期待。


"想过。在没和你玩这场游戏之前。"崔晓园低下头,羞涩笑着。她不知是怎么回事。自己和他都熟悉到这个地步了,多少次赤裸着身体和精神,任他到处游遍,怎么在他面前,还这么容易害羞。



"那时候我很喜欢你。不知道你是S之前,我期望和你谈恋爱交朋友。因为那时我还不知道男女之间还有别的相处之道。可是从我认你做主人跪在你面前那一刻起,那个想法就没了。那感觉...实在太强烈了。全新的体验,那种从羞辱疼痛中激发出来的灵魂最深处的欲望,全方位的被你关注被你珍惜被你宠爱,震撼极了,把以前恋爱的感觉全给比没了..."她越发羞涩,头低低的轻声自语:"不论是以前的爱情体验,还是性,和你给我的比起来,全成了鸡肋。"


李鸿叹口气:"这是我为什么要给你戒掉的原因。你要从新做回大人。你要学会告别原本那种被保护被管制的伪小孩心态。我知道那种感觉很好,可那对你将来不好。你上次还说以后不要我,要和别人谈恋爱结婚,都鸡肋了怎么恋爱怎么结婚?你如果不能恢复正常的性爱体验,不能从正常的性唤醒方式中体验快感,你以后怎么办?你后面三四十年的性生活,都只能在白开水和鸡肋中度过?"


"不和你玩SM,它就不鸡肋了么?"崔晓园讶然打断:"鸡肋的感觉,和SM有关系么?即使没有SM的对比,普通性交就不会变鸡肋么?性行为所带来的快感就这么回事。第一次高潮的感觉终生难忘,随着兴奋值的逐渐降低,你很难再从经历过的场景中获得和第一次经历时同样的快乐,到了四十多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活塞运动,所谓的性生活,不过就是工作单位里周一的例会,早就没多大兴趣参与了,可又不好意思请假不参加。这些庸庸碌碌的体验,难道是他们和SM对比出来的么?他们连SM是什么都不知道。我以后的性生活有没有快感,根本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我们为什么要为了以后不知道会不会发生的厄运,断送现在的快乐?如果你是因为这个就不再和我玩下去了,那我不会甘心的。"她强烈执着看着他:"我们继续,行不行。"


"不行。"李鸿缓慢咬出这两个字。


"哥哥..."她带着近乎绝望的神情叫了出声。


"不许再这么叫我!我有名字!"李鸿沉了脸,恨声道:"我真后悔没早点制止住你。"就这么不知不觉地放纵了她,默认了她给他预设好的角色,一开始的不忍心,造成了现在他左右为难的尴尬。


崔晓园眼中的火焰激情,像夜空中开到极至的烟花,猛烈绽放后虚弱无力地坠落飘散。这段时期里她隐隐约约的担心终于变成了现实,来到她面前。她担心他突然终止对她的爱,她害怕失去可以令她安全倚靠的臂膀。她看着李鸿,眼中蒙上一层泪花:"你...不要我了么?不再关心我...爱我了么?"


"那是宠,不是爱。"李鸿盯着她,认真说道:"SM中主人所表现出来的情感,是自上而下的宠,我以前对待你的方式,和我对一只猫一只狗,没什么两样。都是宠物知道么?你难道就这么愿意做我的宠物做下去?你见过别人养猫养狗的么?是,主人及其宠着它们,给它们做一切事情,捧在手心里呵护。宠物们什么都不用做,什么责任都没有,每天就是等着主人的恩宠关怀。主人和宠物间同样能建立很深厚很真挚的感情,甚至比亲人都深厚。可一旦这个宠物不能顺着主人的意愿讨主人的欢心,或者它给主人惹了麻烦,惩罚起来毫不留情。前一刻还把你捧在手心里,下一刻就狠揍你。翻脸比翻书还快,这你以前不是没遇到过的对不对?你难道希望我永远这么对待你?我以前,不管是对你还是别的奴隶,都是这种宠爱,你可能觉得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关心,关怀你成长,其实这是一种培养,一种按照我的意愿对你苛刻的重新塑造。所以我强制你戒烟,要求你谈吐举止文雅,这样我好带的出去,明白么?我希望我身边的小姑娘通过我的调教变成我喜欢的样子。说好听点这是在模仿父母对子女的爱护和管教,说不好听就是对待宠物。这是你想要的么?按照别人的意愿被改造被重塑,为别人而活?"


"我从来不会为别人而活。"崔晓园平静下来,直视着男人:"我只在游戏里让你改造我。我不会把它当真。男女间不管什么样的亲密关系,婚姻也好恋爱也好SM也好,对我来说都一样。都象是在开车。一开始,我独自开着一辆车,行使在我自己的人生路上。我有明确的方向和计划,如何达到我的目的地。在没有到达之前,我遇到了一个想搭我车的男人,他也想去同一个地方,我们有共同的目标。愿不愿意让他上我这辆车,全在我自己。如果我喜欢他,觉得两个人搭伴儿走这条人生路,比一个人轻松快乐,那我就让他上车。可这条路还是我的,那个目标还是不变的,方向盘还在我手里的。过了多少年,那男人如果遇到别的女人了,觉得别人的车更好了,想去看不一样的风景了,不想和我同路想下车了,就让他下去好了。我依旧独自驾驶我这辆车,走我自己的路。不管到什么时候,不管我和他在一起行走时有多快乐,我都不会为他而改变我的目标方向。不管到什么时候,我这辆车的方向盘,永远都只在我自己手里。"她看着李鸿,目光真诚而热烈:"我现在让你上了车,我愿意为了你改变我某些行为,让你改造我一些不好的行为,并不代表我就愿意放弃自我,让你把我变成另外一个人。你也没这个能力。"


"那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愿意把你我的关系变为恋爱关系呢?既然你觉得都一样,都不会让你丧失自我。"李鸿看着她的目光同样真诚而热烈:"和我谈恋爱就这么可怕么?把我从神变为人就这么难么?我就是个普通人,我没义务也没能力整天让你这么仰望着。我身上有数不清的缺陷,我不可能也不愿意为你藏着。你把我挂那么高我很累你知道么?做主人很累的你知道么?我已经做了很多年了,真的很疲倦了。要让奴隶这么崇拜你,你必须十分优秀十分坚强,只要和奴隶在一起,就不能露出一点软弱一点令人感觉不安全的地方。你非要我在你面前保持这个形象,对我很不公平知道么?我是人,你得把我放下来,把我还原成人,行么?"


停了停,他缓和了一下激动的语气,无奈一笑:"我也把你还原成人,好么?我们不再是主人和宠物。我...试着去学,如何尊重...另一半。"


"很难。"崔晓园对他微笑,笑的很坦然。李鸿的脸一下就红了。


"我知道很难。"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可我愿意试一试。我现在最想要的是和你在一起,长久的。能被人承认的长久的亲密关系,不是SM,只能是婚姻。"


"婚姻?"崔晓园眯起了眼睛:"你觉得什么是婚姻?"她微微侧头,疑惑地看了一会儿男人,确定他不是头脑一时的发热,试探性问道:"你知道婚姻关系是平等关系的,对吧?还是说,你给我一个妻子的头衔,给父母一个交代,外人面前是夫妻,实质上一切还是维持主奴关系,妻奴?"


李鸿茫然笑道:"我有这么无聊么?那样做对我有什么好处?"他正色看着女人道:"我要和你建立的,是平等的关系。我不想再当高人一等的主人了,我已经很累了。"他叹口气:"年龄越大,越感到自己的脆弱,越想找个人来依靠。"


崔晓园轻微摇了摇头:"如果非要谈婚论嫁,那我不一定要选择你。抛开你盛气凌人的特质,你依然不是个合适的婚恋对象。我不愿意和你开始一段恋情,也是因为我既然知道你不合适,何必浪费精力和感情。谈恋爱是要认真的,要投入的,是为后面的婚姻做准备阶段的,而婚姻,其实说白了,就是找个人和你搭伙过日子,所谓的team work。两个人能不能配合好,把这个日子过下去,把孩子带大,才是最重要的。什么情啊爱啊甚至性啊,都比不上这个目标重要。婚姻本来就不必建立在爱情之上。这个人是不是随和,顺从,不懒惰不挑剔,才是最重要的品质。婚姻,需要高度的藏污纳垢的能力,高度的容人之心。任何一方特挑剔特坚持自己习惯特看重情爱体验的,都很难成功。"她看着李鸿苦笑:"你我都不象是有容人之心的。果真要找个人和我过下半辈子,还是得找个脾气好的,能顺着我听我话的人。"


李鸿咬着嘴唇,半天说不出话。终于他带着赌气表情,恶恨恨开口道:"你怎么知道我就不会改变?我就是要试试看!"


"呵呵,"崔晓园忽然傻笑了:"所谓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按这个说法,婚姻就是典型的悲剧。没有什么比婚姻把两人的光环毁的更快更彻底的了。把原本一个值得我敬重依从崇拜的男神,变成一个平庸计较碌碌无为的男猪,把原本一个值得你呵护疼爱珍藏的珠玉,迅速变成鱼目。恋爱时爱的死去活来,荷尔蒙翻着倍增长,看对方怎么看怎么顺眼。三五个月一过化学反应一消失,原来你是这么的难看。原本爱的五迷三道的两个人,光环一褪全都从红玫瑰变成了蚊子血。在谁洗碗谁看孩子,牙膏怎么挤鞋怎么摆放中,磨掉那点可怜的情感。我们为什么要去重复这个过程?多少男人抱怨自己的妻子,婚前是对他百依百顺倚赖景仰的小鸟,婚后变成一个蛮横不讲理整天对着你发号施令的老鹰,守的住的长吁短叹,守不住的去找小三,在另一个女人景仰的眼光中,重现他对自我价值感的虚幻美妙。又有多少女人抱怨自己的老公,婚前一个多么强大多么让她有安全感的男人,婚后发现不过一纸墙,一推就倒一捅就破。连声抱怨自己瞎了眼。"


李鸿惊讶看着她,愣了半晌后笑道:"这... 不是很正常的么。恋爱阶段就是彼此退回小孩子的阶段,看对方就象婴儿看父母,能给人无限的安全感,能让人全方位的依赖。这个阶段一过自然回归成人,双方都为自己负责都有各自的主意,争吵分歧在所难免,并不代表他们就不爱了。普通人过日子就是这样的。人家不都这么过来的么?"


"你怎么知道人家都过来了?沉沙折戟的无数。"崔晓园叹着气:"那些抱怨婚姻的女人,其实她们没瞎眼。她们只是没有象我这样的智慧,没有象我这样看透人性本质。她们不知道一个道理,承载美好寄托的偶像,和真正能和你过日子的人,是不能合二为一的。"


"你哪儿来这么多灰暗的感想?!"李鸿终于忍无可忍地吼道:"人家小姑娘,象你这年龄的,都无限憧憬着美好的爱情,甜蜜的婚姻生活,你怎么这么...与众不同?!受过什么刺激了吗?!你怎么就知道我们两个不适合恋爱结婚?不嫁给我,你就不变成鱼眼睛啦?恐怕你变的更快,直接成一缩水的葡萄干。想那么多干嘛?我就不去想。我只知道,有了爱,你那些灰暗就都不是问题,都能克服。"


"哇噻,您三岁小孩儿啊!琼瑶奶奶小说看多了?"崔晓园翻着白眼:"还甜蜜的婚姻生活?!我牙都快酸掉了。现在要是几百年前,女人不能工作不能自立,没个婚姻就活不下去,那我没辙,我只能嫁人。现在什么时代了,婚姻早就不是生存手段而是个生活方式了。我可以选可以不选。对我来说这种生活方式的吸引力实在不大。有什么意思啊?整天和一男的为点鸡毛蒜皮的事吵架,为婆婆的不期而至烦恼。好不容易喘上口气,您也甭想闲着。防二奶,斗小三,看着娘家,盯着婆家。这种日子。"她摇摇头:"除非我想要孩子了,否则我看不出有什么结婚的必要。"


她的神色渐渐变的郁暗,低了头,闷声道:"何况我这么苯,什么都不会,连只油鸭子都烤不出来。"她抬头四下打量着他整洁的卧室:"...我不爱干净,不够整洁,不会收拾家,"她叹着气:"我这种女人,中看不中吃。精神大于物质,整天做梦神游,不接地气,最多就是给哪个酸腐文人当当红粉知己,不适合给人当太太。"


"你适不适合做我太太,我说了算。是我娶太太,不是你。我要的太太,不是保姆。"李鸿认真看着她,说道:"你的顾虑我都能理解。不过我不会再按照你的节奏陪你玩下去了。你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以前我们的相处方式再也不会有了。现在做我的女朋友,以后给我当太太,除此之外你再没有别的出路。想都别想。"


"有你这样索爱的么?"崔晓园抬起头,皱着眉看他:"你连求爱都求的这么霸道,斗鸡似的。你凭什么说你能和我平等地相处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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