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回北京
北京来了批学生,是1972级工农兵学员。分不清他们是什么专业,有几个还穿着军装,戴领章帽徽。偶尔,同学中有人会打起手鼓,穿军装的维吾尔族姑娘就会像我们小学生,“半臂间隔向前看齐!”她叠起小臂,两个手不动,头却左右横移!一个维吾尔族小伙子,和她一起跳,可每到这时,他总是戴上草帽,压低遮住自己的眼睛,他怕遇到姑娘的火热目光。其他同学的脚,也踩着鼓点跳起来。大田里,会场上,欢快的手鼓节奏,时不时地响起。开门办学之后,他们回北京了。
新学年开始,新学员入学,北京的课堂需要老师,“五七”战士一批批回了北京。李主任的工作重点转移到北京去了,抓家台由宗院长和军宣队老红军刘司务长负责。
宗院长懂中医针灸。初到干校也住在大筒仓,经常为大家号脉辨症,施针治病。革委会实行“三结合”,宗院长出任副主任,住到了抓家台。宗院长在大会做报告,讲延安精神。他做学生时,在抗战烽烟中奔赴延安。去之前听人说,延安住高楼大厦,顿顿吃孕妇补品。到了那儿,果真如此!窑洞是顺山坡开掘,夜间点点灯光,层层闪烁,就像高楼大厦的万家灯火!小米补气,是孕妇的补品。可餐餐吃,加上没有荤油和蔬菜,大便烦恼。
刘司务长参加过长征,是个红小鬼,他也在大会做报告。过草地时炊事班长牺牲了,交代他将全连吃饭的大锅背出草地。背锅, 成了他在革命队伍中多年的职责。他讲到老班长时,很动感情,深深地感染了我们。
父亲回北京的通知下来了。行李,两个铺盖卷而已。收拾妥当,我闲逛到厨房,父亲在二连食堂做了半年多会计。现在人少,两个食堂合并了,一连食堂的石会计负责管账。
走进厨房,满屋子烟雾。石会计抬头看见我:
“小五,明天回北京?”
“石叔叔,北京见!”
“你爸也走?”我诧异,不等我回答,他说:
“你爸不能走,我发现少了两袋大米!”
“小五,别理他,他喝醉了。”另外两个人打岔。
我回去告诉了父亲, 他赶紧去抓家台。晚上九点多钟,刘司务长坐在外屋,宗院长在里屋床上靠着,闭目养神。父亲对刘司务长讲,石会计说少了两袋大米。刘司务长开始讲光荣传统, 从红军到解放军,连队的伙食账都清清楚楚。
“我和小五行李很少,明天上车前,打开检查。”父亲说。
“我们的伙食交接, 要有清单……”司务长是内行人。
“那我和小五明天不走了,再核对一次交接清单,当场过目。”父亲说。
“杨老师,明天照走!”宗院长从里屋出来了。
“老杨在民院二十年,讲课很好。下次再有运动来了,老刘,我俩一起为杨老师做证明!”
刘司务长起身, 握着父亲的手说:
“杨老师,明天一路顺利,北京见!”
1972年9月12日上午6点钟,父亲和我在抓家台上了汽车,经武汉换乘火车回了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