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芸爱刘家珉吗?
当然,她爱。可是她为什么不能像忍梁浩然那样去忍受刘家珉的妈妈呢?
因为她在上一次婚姻里忍梁浩然,忍他所有的家人,忍得好辛苦,忍得没了自尊,忍得受尽屈辱,这种噩梦般的感觉,在她跟梁浩然签字离婚的那一刻,她就对自己发誓,她绝对不会让自己再经历一次。
这一次,刘家珉对她很好,他们像一般的情侣那样相处,彼此尊重,可是他的妈妈却高高在上,看不起她和她的家人。
他让她委屈自己讨好他的妈妈,那是因为他没有经历过,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受。
那天晚上,他们见了面吵架之前,她在跟她在梁氏服装公司时候的旧同事一起吃饭。那个旧同事,是她最好的小姐妹,叫茹萍,是当年把公司里对她的非议一五一十讲给她听,并为她抱不平的那个。后来她在总公司总裁办公室工作以后,想办法把她调到房地产公司,让她的薪水待遇都有了改观。目前她已经不在梁氏做,任职于另外一家房地产公司,做到主管的位置。
那天茹萍对着她倒苦水,控诉自己的老公:“男人啊,都不可信。结婚前为了把你骗到手,千好万好,什么都好,什么都听你的,等到结婚以后,翻脸不认人,以前说过的话全都不算数。我们家那位,结婚前他父母都不同意,嫌我是外地人,没根基,家里穷,他那个时候说的多好,不同意也结婚,如果他爸妈不同意,他就不回家。你看看,这才多久,就要我处处顺着他妈,他妈说什么都是对的,我说什么都是错,谁让我是小辈呢?你是小辈你就该死!”
孟小芸当时笑着说:“我觉得你挺会来事儿的,怎么连婆婆大人都搞不定?”
茹萍说:“拜托,我在外面看人家脸色是看在银子的份上,我累了一天回家,还要看老太婆的脸色,我凭什么啊?偶尔看一次也算了,天天看,只要她看见我,总能挑出我的错。人不在,还三天两头电话过来遥控指挥,我欠她的?每次说起来,我那个孝子老公总是说,那是我妈,再错她也是我妈,你就不能顺顺她?你就不能当她是你妈?”
“我说,我妈才不会在我累了一天回家后还找我碴”茹萍接着说,“我妈要是找我的岔子,我老早就顶回去了,还会跟你在这里啰嗦?后来我烦了,就说,我们谁的妈谁去对付。你妈以后不要跟我说话,也不要给我打电话,她在你面前说我什么,请你不要讲给我听,我也保证不在你面前抱怨她,行不行?春节我们各自回自己家过年,你也别要求我去你家,我也不要求你去我家,咱们桥归桥,路归路。”
孟小芸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你们这还叫一家人?分开过春节?”
茹萍说:“我离婚的心都有了。他们家的人一直要我生孩子,我一直顶着没生,就是想离婚。”
孟小芸沉默,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好。如果她跟刘家珉结婚,他们之间会不会是这这种情形?从刘家珉的性格来看,很有可能。如果自己结婚以后要过的就是这种生活,就算她跟刘家珉之间有爱情,相爱又如何?是不是那些爱情,都会在这样的争执中都消磨干净?
茹萍叹口气说:“我一边想离婚,一边又觉得不甘心。我们奋斗到今天不容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买了房子,还在付房贷,离了婚这房子怎么分?给我我要补偿他现金,我一个人还房贷,那真要不吃不喝了。给他,他补偿我现金,那些钱够干什么?我去睡马路?现在我是离不起婚。”
孟小芸笑一笑:“那当初你们是怎么结婚的?”
茹萍说:“那个时候住他们单位的单身宿舍,也没觉得怎样。小芸,你现在多好,钱也有,事业也有,一个人自由自在,清清白白,听我的话,千万别结婚。婚字怎么写?女加昏,也就是说,女人发昏了才结婚。”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那一晚她跟茹萍分手,心情本来就不好,反反复复地考虑这位密友的话,考虑她跟刘家珉的关系,到了刘家珉那里,听他要求她去讨好他的父母,这不是又在重复着茹萍的故事吗?他这种态度,如果真的跟他结婚,以后他们会不会也整天为了婆媳关系而争吵?如果她因此再离一次婚,这世人会怎么看她?
她开始后悔自己对形势错误估计。她当初应该当机立断地去做药流,斩断这段情缘,自己就不会像今天这么被动,好似落入陷阱的感觉。
孩子,一想到孩子,她内心深处一阵柔软的抽动。她已经三十了,流产会不会造成不孕的负面效果?做男人真好,女人生下孩子,孩子是他们的;女人打掉孩子,他们一身轻松;女人因此不孕,他们可以再换个女人给他们生,他们怎么都是赢家。女人若输,就输得惨烈,输不起。
她想到夏宜,当初梁浩然还没离婚她就怀孕,是以此要挟梁浩然离婚,还是想要到国外去生下孩子做单身母亲?
此时她真的希望中国如果是西方那种宽松的社会环境多好,她宁愿一个人生下这个孩子做单身母亲,也不愿意搅进刘家的是非当中去。
那一天晚上,孟小芸在刘家珉家里,跟他就讨好他妈妈的问题争吵起来。冲动之下,她发出狠话:“家珉,你不要为难,我决定不结婚了。这个孩子,留或者不留,我自己做主。如果我决定留下,那我自己来养,不要你来插手;如果决定不留,我会在三个月内去做无痛人流。”
说着她支撑着自己站起来,抓起皮包和钥匙往外就走。
刘家珉听她说得那么悲壮,给她骇呆——她发起狠来居然可以这么狠,已经超出他的想象。他冲过去拉住她:“小芸你不要冲动!孩子是我们两个人的,凭什么你一个人做主?你这样做太不负责任了!你要做单身母亲?你想把我置于何地?”
孟小芸挣脱他,冷笑着说:“孩子在我肚子里,就是我的,我有百分百的处置权!是的,孩子是我们俩的,可不是你妈的,我没有义务为了孩子去讨好你妈!家珉,我很忙,我很累,我不想再为这件事伤脑筋,我们到此为止吧。”
刘家珉抱住她,连拖带拉地把她拉回沙发坐下,安抚她说:“你冷静点,你冷静点。小芸,我们两个都不小了,不是小孩子,做事不要这么冲动。我承认我的要求比较过分,我承认我没能兑现我的诺言。我只是想要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如果事情不能两全,那我们只能先顾一头。小芸,等我这个星期忙完鉴定会,我们就去登记结婚。只是,在做好我妈的工作前,我们先不要声张。”
孟小芸按住额头说:“家珉,这婚我是真的不想结了。就算我们先登记,让孩子生下来,等到孩子生下来以后,你还会让我去讨好你妈,缓和婆媳关系。以后夹在两个女人中间,你还是会让我跟你妈妥协,因为她是你妈,她养你长大成人,她年纪比我大,是我的长辈,我就要无条件地服从,讨好。我在公司里指挥着百多号人,回家要对你妈低声下气。家珉,如果我们的婚姻会是这个样子,我宁愿不要——既然明知道是火坑,我为什么要往里跳?”
刘家珉妥协地说:“好,好,你不要去讨好我妈。如果你们互相不喜欢,那就互相不见面好了。你别激动,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是你早点找个副总来帮你,把担子慢慢往下卸,专心养胎。”
孟小芸平静下来。刘家珉让她留下来,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家。她想让自己处于一种冷静状态,不要让自己不小心又掉进他温柔的陷阱。
第二天刘家珉开第二个鉴定会,孟小芸在公司里接到业务经理的电话,给梁氏供应的一批管材质量出了问题,业务员和业务经理在现场解决不了,要她亲自出马。
孟小芸开车到江南梁氏的施工现场的仓库去参加验货。这批货是梁氏指定产品,采购方却是承建的建筑公司。孟小芸一到现场,业务经理递上对方的检验单,把标准数据也递上去,各类指标显然差一大截。
凭她的经验,是原料出了问题。她把业务经理叫过一边交换意见,业务经理也是同样的看法。
孟小芸让承建方再截下一段样品,送到另外一家检测单位去送检,在现场等待结果。
两个钟头后结果送来,跟原来的结果几乎一样。孟小芸坐下来跟对方谈判。
承建方说这样一来,他们的工程进度又要往后拖,要供货商赔偿损失,除非你能在一周之内把货补齐,把损失减少到最低限度。
孟小芸跟他们几乎谈了一下午,不得要领,赶回公司召集所有的中层干部开会。一一分派任务,某某人去找梁氏房地产方面的人员了解真正的工程进度,某某人找承建方工人多方谈话以了解他们的工程进度,这些由业务经理和副总钱宇一起负责。她本人要赶到厂里,重新投料把这票单子补做好。
临行之前她先给陈胜春拨个电话,把事情原委讲了一遍,说:“我可能要在厂里住两天,这个单子数额不算太大,但是如果赔偿工程进度,那么就不是一笔很小的数额。我现在最担心的是钱宇肯不肯好好跟我合作,二就是如果他们有什么困难,我隔得远——”
陈胜春立刻说:“这你放心,我会跟钱宇沟通,让他全力配合你。还有,那边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让你的业务经理直接找我。”
孟小芸收了线,又给刘家珉拨一个:“公司里的一批货出了质量问题,我要亲自到厂里去处理,可能要在厂里住两天。你看看你如果能抽出时间的话,也来一下。”
刘家珉担心地说:“小芸,你现在这个身体状况怎么能这样辛苦地跑来跑去?你让钱宇去工厂,你留在公司里坐守就行。我明天一早看看如果有时间,我马上就过去。”
孟小芸说:“不行,生产这一块钱宇根本就不懂,我不放心,还是我自己去一趟好。”而且生产这一块她根本不想让钱宇染指。
刘家珉焦躁地说:“小芸你不要固执。生意再重要没有身体重要。人家都说前三个月很容易出事——”
孟小芸不认为自己会有什么事。自怀孕以来,她就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她妈妈生了两个孩子,从怀孕到生,一天都没停止过下田耕作,烧火做饭,不是照样把他们姐弟生下来养大?她又不是那个姓夏的女人,也没有流产史,哪有那么娇贵。
她还是在当天开车下乡到厂里,沉着脸问厂长到底怎么回事。厂长说:“原材料涨价——”
还没说完,就给孟小芸大骂一顿。这是孟小芸第一次大骂下属——她以前生气的时候很严肃,但是从来不骂人,这一次是气坏了。她立刻责令他们买来合格的原料重新下料。她教训厂长:“如果原材料涨价,你可以跟我们说,我们可以跟客户再商量价格。你说都不说偷梁换柱,给人查出来,工期的损失你要白干一年都赚不回来!我们的很多客户都是指定产品,承建商很想用他们自己的供应商,我们的东西,就是质量没问题他们也要挑毛病,何况出了这么严重的质量问题?你脑子进水了你?!”
那厂长给她骂得哑口无言,只得按照她的指示去做。
晚上孟小芸住进当地旅馆,洗完澡迟迟不能入睡,脑子里一会儿是出事的管材,一会儿是刘家珉妈妈那张高高在上的脸,一会儿是刘家珉那张无可奈何的脸,这样辗转反侧,折腾到下半夜一点多才迷迷糊糊地入睡。
睡梦中一股热流自下体涌出,她太累了,不知道是不是梦,不愿意醒来。过了一会儿她忽然睁开眼,伸手向身下一摸,顿时如冷水浇头,浑身发软。
她凝了凝神,从床头拿起电话,拨前台:“帮我叫辆出租车。车到后请通知我。”
然后她挣扎着起身到卫生间把短裤换掉,垫上超厚加长的卫生巾,又把一件干净的恤衫折好垫在内裤和外裤之间,躺在床上等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