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代表了中国男人最心仪 最隐秘的情欲梦想(Z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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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张柠

金瓶梅》以明代山东清河县市井日常生活为背景,讲述了一个以官商西门庆及其众妻妾为核心的欲望故事。前八十回是因,后二十回是果。开局时尽享繁华,认娼作妻;结局时妻离子散,妻入娼门,可谓是“因果报应丝毫不爽”。《金瓶梅》与《红楼梦》为中国叙事文学之“双璧”,一者写“情”(贾宝玉为“情圣”),一者写“欲”(西门庆乃“欲郎”)。这里的“情”和“欲”,都是中国传统文学中所忌讳、所逃避、要删除的。因此,《红楼梦》和《金瓶梅》如中国文化中的“飞来峰”,都具“史家笔法”,而不强就儒、释、道既定成说,重在“情”和“欲”二字,试图填补中国叙事文学中“情”与“欲”的空白。

《金瓶梅》中的主人公西门庆是一个活得“不亦乐乎”的人,既没有阿Q那种因物质匮乏而产生的困扰,也没有贾宝玉那种因精神问题而生出的不满,西门庆就是一个快乐的大活宝。西门庆的快乐来源与前面两者都有差别。就执着于肉体欲望这一点而言,西门庆与阿Q相似;而不同于阿Q欲望经常不能得到满足,西门庆欲望的满足总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就肉体欲望能轻而易举满足这一点而言,西门庆与贾宝玉相似,不同在于,贾宝玉的目标在“情”这种超越肉体欲望的东西,西门庆没有这些要求,他只对“欲望”本身感兴趣,因此西门庆没有贾宝玉的大苦大悲。

西门庆的快乐秘诀很简单,就是一个“过”字:过分、过度、过失、过犹不及进而一过再过,一直到过世罢休。其一生就是在这个“过”字的控制下“及时行乐”的一生。他在追求金钱财富和女人上贪多求众,他的快乐就是建立在对贪欲无尽的需求之上。西门庆的快乐,就是肉体的超前支出。为此,他成日需要吃肉饮酒,还要求助于外药之术。由此观之,西门庆实在是一个极端分子,他与中国文化主张节制、中和之美德毫无关系,所以称西门庆为“恶人”一点也不为过。

要满足肉体快乐的不断支出,必须保证财富的不断增长,为了财富的不断增长,就必须要为财富寻找保证,权力就是最好的保证。西门庆通过不断积攒钱财、官位、女人,将“权力—金钱—女人”三个原本不甚相关的东西,联系在一起,仿佛变成了一个“三位一体”的“西门神”,在清河县乃至东平府,呼风唤雨、独霸天下。这位三十岁出头的商人,开着个生药铺和几家绸缎店,搞一些官倒、走私、偷税的伎俩,竟然搅乱了清河县,波及了东平府,惊动了皇帝爷。这个与肉体快乐相关的,由“权力—金钱—女人”所构成的“欲望三角形”,就成为了西门庆满足其恶人之乐的坚固基础。

西门庆之所以能一过再过,没有外在阻力和约束实现他的恶人之乐,是因为他的家庭——他及时行乐的主要场所,实在不是一个通常意义上的家庭。在他的家庭中,缺乏嗣承关系、同胞关系,姻亲关系更是混乱不堪。按照常理,传统家庭中人伦礼法的实施过程,应该由家族内部家法和舆论监督,但西门庆的家庭,在纵向上看是个孤岛,在整个清河县城,姓西门的独一无二;在横向上看,它并不通往时间上的祖先,而是通向当下的官府和权力,所以道德对他没有约束力。为了满足做嫖客能偷和嫖的隐秘心理,西门庆便直接把妓女找到家里来,家里天天花天酒地接待各级官员,酒席上要请歌妓作陪,于是来了一群妓女——李桂姐、李桂卿、吴银儿、郑月儿、韩金钏儿、郑爱香儿等。妓女李桂姐成了吴月娘的干女儿,更能名正言顺进出于西门庆的家门。至此,西门庆的家庭成为一个宫廷和妓院的模仿品,同时具备了皇宫的权威性和妓院的淫乱性,或者说是在金钱支配下的畸形的权力和畸形的自由。

西门庆有了“权力—金钱—女人”稳固的“欲望三角形”做基础,又把自己的家庭改造成为宫廷加妓院的模式,终于“功德圆满”地实现了其恶人之乐的理想,足不出户,尽享皇宫和妓院的双重快乐。然而,“次第明月圆,容易彩云散。乐极生悲,否极泰来,自然之理。西门庆但知争名夺利,纵意奢淫,殊不知天道恶盈,鬼录来追,死限临头。”这是第七十八回的话,到第七十九回,西门庆就淫欲过度而死。

西门庆的“女人—金钱—权力”这个“欲望三角形”,和当皇帝与当嫖客合二为一的结合体,呈现了世代流传的欲望故事的潜在构型,代表了中国男人最心仪、最隐秘的梦想。能当上皇帝的人毕竟少,更多的是日常生活中的庸常人,而这些占多数的中国男人,不是阿Q,就是西门庆。或者说,穷则阿Q,达则西门庆。至于“情圣”贾宝玉,实在是个稀罕物儿。

(本文选自《文学与快乐》,张柠 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

绿兰 发表评论于
“穷则阿Q,达则西门庆。至于“情圣”贾宝玉,实在是个稀罕物儿。”---方才造就了“万艳同悲”的女性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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