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道不同,不相为谋”
杨恽算不算中国“文字狱”的首位受害人(下)
杨恽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在《汉书·杨恽传》中是有记载的。老班尽管给杨恽的正面形象灌了不少水,但是终究保住了做史学家的底线。
杨恽的品性是这样的:“然恽伐其行治,又性刻害,好发人阴伏,同位有忤已者,必欲害之,以其能高人。由是多怨于朝廷,.....”。用时下的话来说,杨恽其实是个性情刻薄和心胸狭窄的人,同时还是一个大嘴巴,一天到晚除了夸耀自己的功绩,就是告发别人的隐私。下属或者同僚不小心得罪了他,结果就会很惨,因为他是一个将人往死里整的主。至此一个专横跋扈不可一世的官N代形象跃然纸上。
反过来看看汉宣帝,史书上对他的记载是非常正面的。这位襁褓中遭受过牢狱之灾,少年时流落民间的皇家子弟,侥幸即位之后算得上一位中国历史上的有为之君。在位的25年里“吏称其职,民安其业”,是历史上有名的“宣帝中兴”时期。要说这样一位皇帝居然也会用“文字狱”来杀人,于情于理都会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其实中国特色的“文字狱”基本上发生在清朝初中期,为什么会这样,雍正帝的话讲得很直白:“朕以外国之君,主中国之事”。从表面看很自负,一个外族的王当了汉族人的帝。但从内心来看,其实很自卑很心虚,夺到手的政权名不正言不顺。加上文化层次又比较低,就更疑神疑鬼地怕被人家说。怎么办?好办,强权在手杀鸡儆猴。书生本来就多一个不多,少一堆不少,平时唧唧歪歪的当刺头,刀挥过去刺头落地,就失声了。这还不算,连同九族集体失声,家里的纸啊字啊统统灰飞烟灭地失传。这样的情景给老百姓带来的震撼和恐惧是刻骨铭心的,怪不得自清朝立国之后,铮铮铁骨者越来越少,助纣为虐者越来越多。
还是回到汉宣帝的時代吧,汉宣帝尽管少年时期经历坎坷,但是人家根红苗正,绝对的皇家正宗血统。所以继承皇位是名正言顺,根本不会担心掉书袋的知识分子说三道四。他当时要担心的是怎么坐稳龙椅,怎么对付权倾朝野的霍光一族。熬到霍光死了,还需要对付老霍一家的子孙以及当时的枕边人霍皇后。
这个时候杨恽出现了,成了霍家反叛的检举人。“霍氏谋反,恽先闻之”。很诡异吧?其实很顺理成章。杨恽的老子杨敞原是霍光手下的得力干将,两家子女都是从小玩到大的死党。霍家发现汉宣帝要拿自己开刀,不想坐以待毙,一定会召集死党们共商对策。估计也就是先搞了个类似“571工程纪要”什么的,说不定执笔者就是杨恽,那堆官家子弟就数他文采最好。再大胆推测一下,杨恽开始还很投入,所以霍家对他信任有加,不想杨恽回家忍不住,大嘴巴将事情和他妈妈一说。他妈妈是司马迁之女,审时度势的能力可不一般。于是让杨恽带着京城数少连夜以“侍中金安”的名义入宫,向汉宣帝告密。那个纪要是杨恽执的笔,所以证据确凿。霍家一族立时从拥帝功臣变成了反帝集团,那个年代又没有三叉戟可以坐,只能坐以待毙,被自己扶起来的皇帝杀了个绝户。
杨恽便成了汉宣帝的红人,又封平通侯又封中郎将的好不风光,从此飘飘然的越来越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悲催的是老母不久去世,又没有娶到一个像辛追那样的贤内助帮他修身养性。于是高官子弟的劣根性就越发膨胀。整日里正事不干,不是挖人隐私向汉宣帝密报,就是和朝中平起平坐的大臣们争强斗狠。除了几个和他沆瀣一气死党外,朝廷上下的人缘都被他得罪光了。相信到这个时候,汉宣帝也很烦他,但是看在他以前的功劳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千不该万不该的是,杨恽这个时候和汉宣帝身边的另外一个红人戴长乐杠上了。此人是汉宣帝年轻时候在民间结识的一个玩伴,汉宣帝是个念旧情的主,当皇帝后就让他当上了太仆。本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相信戴太仆在朝廷里也就是个花瓶般的人物,大家也不会去当回事。杨恽就不同了,看到一个市井之人和自己这样的铁杆华族后代平起平坐,实在是浑身上下不自在,于是找茬斗架往死里掐。结果可想而知,汉宣帝最终忍无可忍,但是依旧很有风度地没有严惩,只是将两人都贬为庶人了事。
到这个时候杨恽本应该痛定思痛,可他偏不。总觉得是汉宣帝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民让他失宠,心里那个怨气直往外冒。于是破罐破摔,在天子眼皮底下置房买田奢华斗富。高调得让自己的死党朋友安定太守孙会宗都看不下去,写信来劝他。他不但不听,还写封回信《报会宗书》,洒洒洋洋地抒发心中怨愤。写就写了,还自以为才华横溢,将一封回信抄了个副本放在家里做留念。
也是杨恽命该绝,老天爷也来捣乱,出现了日食的天象。朝中大臣借机将异象归咎在杨恽的身上,加上从家中抄出了《报会宗书》,汉宣帝被彻底激怒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想造反啊!行,你和我道不同,我让你成半截猴”。于是命人将杨恽拉出去拦腰斩成两截。
尽管如此,汉宣帝依旧保持了老刘家农民厚道的本性,除了开除了几个杨恽死党以防造反外,没有牵连更多的人。杨恽的哥哥和其他亲属该做官的依旧做官,唯一苦的是杨恽的妻儿家眷,发配去了酒泉。估计汉宣帝是恨杨恽的枕边人没有尽到相夫教子的责任,才下了以儆效尤的决定。
《报会宗书》到现在都可以全文读到,它确实是压垮杨恽的最后一根稻草。但是说本案是“文字狱”实在是牵强附会,说穿了是杨恽太将自己的官N代当回事了,碰上了一个有作为的君主,不围着以皇帝为中心的朝廷转也就罢了,还敢妄议什么道同不同的问题,直接触到了主子的那根敏感神经,哪里像个有才智的人物,分明就是一个自己挖坑埋自己的憨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