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渠纷争之论,党同伐异之说”
名儒萧望之留给后人群起效尤的历史遗产(下)
等到萧望之明白自己失宠的时候,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不是说他的政治嗅觉已经达到猎狗的级别了吗?怎么还会如此迟钝。其实很正常,萧望之自从抱上了汉宣帝的粗腿以后,以为只要用好自己的阴柔功夫,为主子多打朝廷内外的小报告就万事大吉,所以压根都没有想到必要时闻闻主子身上的味有没有变化。
自从引经据典告了老霍家得到汉宣帝赏识后,萧望之一直如法炮制。朝堂上整日里就数他闲得慌,同僚们在他眼里都是灰暗的,做什么都是错。怎么办?好办,时不时地给汉宣帝写个奏折参上一本,上纲上线危言耸听的,搞得满朝文武鸡飞狗跳。
汉宣帝自从大权在握之后,新朝也真的有新气象。“吏称其职,民安其业”,几年功夫河清海晏国强民富,用现在的话来形容就是和谐社会,人民小康。
成绩摆在这里,汉宣帝的心态也会有所改变。初上台时和满朝文武有磨合期,会担心政令的贯彻执行。所以有萧望之这样喜欢打小报告的在,他一定是求之不得,这样可以让臣子芒刺在背俯首听命。等到自己的新政成效显著,臣子们办差得心应手。此时的汉宣帝一定心满意得,觉得自己识人用人的能力超强。如果还有人整天在自己面前唠叨满朝文武的不是,那就是在说朕没本事了。恰巧萧望之就是这样没眼力见的呆货,根本没有在意主子身上的味变了,还在一个劲地挨个数落汉宣帝的大臣们。如果不是汉宣帝涵养功夫好,可能早就对他翻脸了。
皇帝的隐忍萧望之是一点没有看出来,还以为圣宠正浓。一边持宠而娇受贿违制,一边到处乱咬。最后咬到丞相的身上,这个丞相就是曾经举荐过萧望之的丙吉。丙吉无论在生前还是在死后,都是公认的功臣贤相,最特别的是他还是汉宣帝的救命恩人。这让汉宣帝忍无可忍了,直接派那个后来被腰斩的杨恽过去收了官印,还不让他面君自辩。不过诡异是汉宣帝并没有因为他诬陷丞相和受贿违制的证据确凿而给更重的处罚,相反还给了个去教太子读书的差事。
萧望之惶恐之后终于缓过神来,自己没有被腰斩,也没有打道回府当农民,完全是汉宣帝还有一件大心愿未了。而且这个心愿非萧望之来做不可,那就是儒家学说的重新修订。悟出了皇帝的心思之后,萧望之一边兢兢业业地陪着太子读书,一边紧锣密鼓地安排儒生们克己复礼。从现在还留存的历史记载来看,汉宣帝修订的儒家学说最重要的部分就是一个礼字。
汉宣帝为什么要大张旗鼓地修订儒家学说,用意实在是很深远的。从大面上看是继承爷爷汉武帝的思想,立儒学为国之本。从内心深处来读是在不厌其烦地昭告天下人,自己是正统的继承人。在他初登大位时就大张旗鼓地给汉武帝立纪念堂,让大家铭记老刘家的丰功伟绩。其实汉宣帝心里知道,他这个爷爷并不是真的那么伟大,至少在对父王和自己是薄恩寡意的,差点自己的小命都不保。但是这不要紧,要紧的是现在帝位的稳固,所以说一千道一万,名正才能言顺。
第二层的用意是爷爷已经被神化,但是不能厚古薄今。爷爷有思想,那么汉宣帝也应该有思想。所以在国人的面前要有深入人心的大动作,以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爷爷那会文治武功都很了得,这些汉宣帝怎么做都难以超越。但是不要紧,汉武帝不是已经开始独尊儒术了吗?汉宣帝没有当皇帝的时候不甚了了,如今当政了,才知道为什么,所以继承遗志再发扬光大就有超越的可能。当年汉武帝太忙,将儒家学说的话语权完全交给儒生自己去掌控,结果有点麻烦,让司马迁之流钻了不少空子。所以现在必须要将话语权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手里,办法就是让儒生们先修订儒学,再由皇帝亲自裁定评判。这样一来著作权和话语权都集于一身,朕是一国之主,还是国学的领头人,这样的创新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流芳千古是一定的。
那么为什么在“礼”这个学说课题上大动干戈呢,史学家们常常由此认定汉宣帝是个儒雅之君。其实细读一下史书就知道不是那回事,无论是对付政敌还是臣子,汉宣帝从来果断铁血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当年老霍家的灭门就不提了,后来杨恽因为说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就拉出去拦腰斩成两段,还有赵广汉、盖宽饶、严延年、韩延寿等一代重臣都是不得善终。透过这些血淋淋的个案,可以看到的是汉宣帝和汉武帝是一脉相承的,所不同的是,汉宣帝因为出身布衣,一直犯着出身低微敏感症。但凡有人有意或者无意间触到他的这个敏感点,下场一定会很惨。了解这一点,就不难懂得汉宣帝在“礼”字上为什么会这么较真。他是要百姓和臣子们通过懂“礼”,明白君君臣臣的规矩。他知道通过自己的嘴来说或者通过自己的权利来下政令,效果会有但是不会一劳永逸,只有借用儒家学说才有可能治标治本长治久安。
要修订儒家学说,就必须和书生们打交道,要让他们心悦诚服,最好的方法就是以儒治儒。萧望之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无论学历和资历在儒生中都是屈指可数的。只要他能秉承主子的意图从中斡旋,一定会事半功倍。果然萧望之在汉宣帝恩威并施之下乖乖就范,将自己的阴柔功夫全部施展出来,忙前忙后地张罗起石渠会议的准备工作。读书人对付读书人那就是小菜一碟,有棱角的锉锉平,有傲气的挫挫锐,贪小财的发发钱,色迷迷的送小妾。一番功夫下来,儒生们基本上唯萧望之是听。而萧望之不过是后台老板汉宣帝的马前卒,所以这样的一群儒生实际上已经是朝廷官方喉舌。儒生中一定会有油盐不进持才清高的,那就等着挨整吧。石渠会议从开始到结束一直是大呼小叫的在辩论,辩什么,什么都不辩,只是在群殴。一帮同党儒生开始有预谋有计划地围攻那些不同流合污的才俊。有攻其一点的,有爆其隐私的,有录其口误的,有......反正是五花八门眼花缭乱。到最后被围攻的一定是非常狼狈地败下阵来,而且是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输掉了什么。会不会有个别十分了得的才俊可以舌战群儒?估计没有,如果真的有也在会议完胜闭幕前被割喉了。
萧望之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洋洋大观的《石渠议奏》终于出炉,面呈上去自然是龙颜大喜。接下来当然是功儒接赏,个个当博士拿厚禄。萧望之又是大功一件,还是朝中重臣。而且在汉宣帝临终时,还受诏成了辅助新帝的四大臣之一。由此可见石渠会议上的卖力表演给萧望之带来多大的恩惠。
不过政治上的刘阿斗是永远扶不上墙的。萧望之在汉宣帝死后不久,就被汉元帝逼死。说起来很匪夷所思,因为史书上说汉元帝“柔仁好儒”。这一定是萧望之教导有方,但是萧望之确实死在自己学生的手上。怎么解释,史书上用的是汉元帝误听谗言,之后是深深自责。说句不好听的话,又是史书在牵强附会。
归根究底是萧望之到死都没有明白政治是怎么回事,以为自己当过新帝的老师,又以为受了先帝的授权,所以当真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了,一直在那里指手划脚干预新帝的朝政。他忘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自己在先帝那里还能算上号人物,但在新帝这里,他既不是从小的玩伴,又不是舍命护君的功臣,何德何能想当人家的教父?所以结局就这样注定了。只有一点萧望之是成功的,他教出来的学生真的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逼死萧望之的前前后后里,汉元帝的表演真的很逼真,让当时的读书人和写史人都跟着掉眼泪,可见汉元帝的阴柔功夫修炼得有多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