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4

在多年前的东渡潮中,一群上海女人涌到了东京,她们在风月场中淘金觅爱,最终是飞上枝头,还是洗尽铅华,且听我用沪上方言一一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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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就这样银座的莉莉成了新宿的莉莉。银座是老爷叔们的天堂,新宿是野心家的战场。银座的俱乐部马路上安安静静,阔朗的街道零星有豪车慢慢驰过,身穿和服云鬓高耸的妈妈生迈着小碎步,低眉敛目地走过,店家都是一块小小的招牌,有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含蓄,更有不怕你不来的骄傲,而新宿的夜店霓虹灯的招牌一律铺天盖地,新宿是不知道含蓄为何物的,新宿美得嚣张夺目,美得功利明白。那几家牛郎俱乐部把旗下的染一头黄毛,眉毛拔得细细的小子照片做的丈把大,一排十几个,配上聚光灯天天在高处亮瞎人的眼。从东口出来到歌舞伎町街口那只著名的牌坊的路上一到晚间就人潮汹涌,短短一百米的路上至少有两拨人在卖艺,三五个皮条客在拉生意,自从有个皮条客,拉了三五年皮条,写了一本书后,出名了,又是开饭店,又是上访谈节目的红得不得了,后来还去竞选议员了,弄的新宿歌舞伎町更像个聚宝盆,人人都能跑来快速地捞一把的样子,连带看了书来观光的也多了,他们被过亮的灯光过多的招牌弄目眩神迷地 惶惶然,这里金钱,欲望像香水像春药,掺杂在冬夜的清澈的空气里,让人格外地躁动,血液里所有不安分的因素都叫嚣着要干一票大的,新宿多美女,多得是乱世佳人,她们眉目都里有横了心的锋棱。一个个身材高挑的,穿着夜礼服,踏着高跟鞋,披一件毛皮大衣,高傲地从男人身边走过,一边用眼梢飞快打量着,看看哪一只是可以宰的肥鸭。夜店曼陀罗的老板娘阿兰,肉里眼,厚嘴唇,身材壮硕,不是人人认可的美女,但别有风情,兼世事洞明,作风豪爽,因此很有几个有身家的死心塌地的客人,开店几年了,她的营业额一直稳稳地盖过所有如花似玉的小姐,软硬兼施地把一个个刺儿头的小姐治得服服帖帖,她老公人称老阿哥的,一头花白的头发,瘦削身材,好衣架子,天天穿着白衬衫西裤用玉树临风的姿态在柜台里洗杯碟,拿冰开酒,在新宿的毛头小伙子当柜的风气里是很特别的存在。
莉莉在新宿做的漫不经心,那家赌馆的人性险恶已经消磨掉莉莉一多半的向往了,再讲这是阿兰的店,她说好了是帮阿兰做的,那么不论做好做坏都没她莉莉什么事。何况,莉莉本来不是个爱争的人,她家就她一个孩子,外公外婆,姨妈对她妈未婚生子是摇头叹气,但对莉莉还是怜惜爱宠 的,街上的孩子爱欺负她,因为她长得太漂亮,也因为家里大人都说莉莉是野种,一吵起来,人家只要一句“你爹呢?”莉莉就会落荒而逃,对店里明晃晃地每天上演的撕x大战,莉莉只会退避三舍,谁买了香奈儿的包,上班时示威似的往台子上放,别的人也赶紧去弄一个来摆上,弄的台上三四只包,客人的酒水都没地方摆,老板娘出来大喝一声,统统放下去,你们是卖包的啊,才消停。长脚穿了件红的丝衬衫,下面配了条紫裙子,又让好品味的希尔顿小姐茱迪笑话,下只角的江北人,不晓得搭配,红配紫,一泡屎。那边,夏子对牢长脚骂桃子不要脸,自己跟岩浏几年的交情了,桃子居然好意思抢,在风林会馆趁自己上厕所就塞条子过去,一会儿要给她一个耳光,让她尝尝窜别人上家的滋味,老阿哥在吧台里,一面擦烟灰缸,一面凉凉来一句,“好了,你的上家也是窜别人窜来的,啥人的上家是上海带来的啊?”气氛一滞,阿兰过来打圆场,“从上海带上家来么,只有侬呀,我就是侬上家,对伐?”哄堂大笑,一记耳光也就此消弭了。新宿的抢夺客源战争,年年打,月月打,天天打,相对于如云的美女来,豪爽又长情的客人,远远不够美女人手一把地分配,这家店里,最好客人是老板娘的,那不是能抢的,长脚也有两个,看中的都是她打过排球的一双长腿,中年离婚男山本是把长脚当女神一样的敬,当然分分钟愿意娶她回家,但长脚恋着老毛,只是吊着他冲营业额,像这样的痴心也不是人人有的,茱迪一直感叹命运不公,她自诩是新宿难得的气质高雅的时尚美女,日语流利,穿着得体,客人也多是医生律师这样的精英人士,可惜精英的出手都不算大方,而且也从来没人动包她下来或者娶她回去的念头,虽然会痴心地偷偷找老师学会中文的月亮代表我的心,在店里含情脉脉地对她唱出来,让茱迪很出了一把风头,但也仅仅如此,茱迪还是找不到能拉她上岸的人。店里的撕x大战,莉莉毫不关心,自己反正是拿死工资,茱迪的感叹,莉莉也不以为是,莉莉在银座也算见过一点世面了,知道了有钱有地位的人是怎么看自己这种人的,她知道夜店小姐想嫁入豪门,飞上枝头做凤凰就是白日梦。人家怎么会跑到夜店里来找太太,美女就是消耗品啊。旧浪死在沙滩上么,新的一浪又会补上,从来也不会真的缺的。
下了班回到阿兰屋里,也是一样热闹,周末永远人来人往,老板娘的朋友是搓麻将的,比首饰衣服的,老阿哥的朋友是办报纸做生意的搞中国民主化闹革命的,也有职业开冰箱的(进屋盗窃的行话),在趴金宫里做了手脚的台子上挣钱的,从来不缺话题,人人都有梦想。每每老阿哥烧了一台子菜,本帮风味,浓油赤酱,倒跟莉莉的老家姨妈屋里的菜蛮像,老板娘跟老阿哥的独生女儿,听他们讲到那些歪门邪道的生意时,一脸鄙夷地退回自己房间闷头打游戏,听到喊吃饭了,出来一看,说没一个菜自己能吃,问老板娘要了一千块去对面买肯德基了。她升中学了要做制服,跟店里定了十点半量尺寸,阿兰头天打了通宵麻将,早上起不来,就叫了长脚跟老毛陪她去,回来后,等长脚走了,母女俩狠吵了一场,小姑娘红着眼睛嚷“谁家不是父母陪去的,只有我,像没爹妈的,你既然天天这么忙,当年根本就不用生我!”莉莉看着,很尴尬地不知道劝好还是不劝好,想想小姑娘可怜,内心很想帮她说几句,但又想想自己做的事,终究还是靠老妈和阿兰摆平的好像也没立场去说什么,莉莉觉得寄人篱下也不是长久之计,该找地方搬了。
  莉莉最近变的比较爱出去,也不约谁,一个人吃了午饭就走,到傍晚才回来,问她说是去看房子,但拒绝了阿兰介绍的不动产,也不肯借在跟茱迪隔壁跟她做邻居。她要离开她们自己住,也不要住得太近,要真的自己一个人过。虽说不上讨厌阿兰家,但不喜欢她们明里暗里地说自己傻,自己笨是笨一点,别人的嘲讽总归听得出的,另外也有点记恨迭板板,有时候简直觉得是迭板板跟那个小阿弟做成了圈套让她钻的。即使是对阿兰,莉莉也不像过去这样佩服了。阿兰做人义气没得说,做生意也是一把好手,但把日子过成她这样的,莉莉也不觉得有啥好,老阿哥再风度翩翩,满腹经纶,天天讲国家大事,但从来没挣到过一分钱,连抽口烟都要到老婆的烟盒里抽一支的男人,莉莉可看不上,阿兰的女儿么,今年十三四岁,即使不算仇人至少也是陌生人了,平时对阿兰惜字如金,要啥东西了只讲一个单词的,从来不叫爸爸妈妈。虽然莉莉已经对发财和嫁入豪门已经不抱期望了,但她对嫁人本身还是有种种向往的,没事也会想想结了婚要怎么过,她要嫁的人,第一要登样,第二要能赚一点钱,以后有了孩子,读书读得好不好无所谓,至少要让孩子父母双全,不要让人骂野种,自己会去参加孩子的学校的一切会,什么家长会,运动会,PTA父母会,陪他去做制服,买书包,她一定会做的比姆妈和阿兰好,当然也不用多好,就像姨妈这样就可以了。
莉莉连着两个周末都换了好走路的平底鞋,在东中野,中野附近走,她想先看看周围环境,喜欢了,再去不动产看看门口贴的价钱,看看自己借得起借不起,现在的莉莉已经不是刚来的时候那么豪情万丈,觉得凭自己的美貌自己的青春,什么都要得起的,凡事只求最贵,生怕委屈了自己。
莉莉走了一遭一无所获,中野东中野的房子都太贵,车站周围太繁华,离得远了,又太荒凉,更何况莉莉做夜店的,下班后已是半夜,日本治安再好,一个年轻女人走那么长的夜路总归吓丝丝的。吃夜饭时,阿兰问起莉莉房子找得哪能了,又说其实你不嫌挤的话,我们是很欢迎你一直住下去的。莉莉说了她的烦恼,阿兰听了手一拍,“啊呀,你不早说,要离车站近又要便宜点么去私铁沿线找呀,我刚来日本的时候住在西武新宿线的,那里房子很便宜的,你自己去坐一次看看,喜欢了我再替你跟不动产打个招呼,让人领你去,靠你自己找到明年也找不到的”话不是很中听,但莉莉听到了有用的信息。下一个周末,莉莉就去坐了西武新宿线。
  西武新宿线比起国铁来先就小了一圈似的,黄黄的颜色很可亲的样子。站里人也少,坐车的人年龄分布很均匀,不像新宿站基本都是张扬的年轻人,有老先生老太太穿的整整齐齐互相招呼着坐下,有背一个抱一个手里还拖一个孩子年轻夫妇,也有成群结队穿着制服的学生,背着球棒球拍,把大书包往地上一扔,车子不是很挤,乘客也都很笃定,不像坐山手线的人都一脸戒备地听报站,一上车就随时准备下车的一刻也不想耽误的样子,电车里完全不同的光景让莉莉觉得很新鲜,刚开出新宿不久,就停了下来,才一分多钟吧,莉莉骇笑着,这一站也太短了,走走也能到吧。电车开开停停,只见周围房子越来越矮,偶然有几个快车停靠的大站,站前还有几幢高楼,那些只有慢车停的小站都是一片黑压压的小房子,莉莉想最好还是找快车停的大站,不然这个电车坐得人肚肠根都痒的,停着等快车先过的时间比开的时间都多。下一站是野方,她看看也不算太小,赶紧跳下车,出站看看。
  出了野方站,一看就觉得好,站前有几幢不太高的楼是银行啊,补习学校这些,沿着铁路边挨挨挤挤的小房子,大多是各种各样的商店,门面不大,货都堆到路上来,很家常很殷勤的样子,药店,蔬菜水果店,咖啡店,书店,卖团子的,卖茶叶的,卖毛线的什么店都有,家家都有几个客人,不太忙也不算闲,路上的行人大多穿着随意,腰弯的像虾子一样老太太,口红涂的一丝不苟,即使只买了两棵菜也站着跟店员长篇大论地讨论了很久,黑红脸膛带顶工装帽子围着围裙的大叔好脾气地跟她一直聊下去,一个大肚子的孕妇拿着个铝锅在豆腐店买豆腐,脸上的雀斑跟她的笑容一样明明白白,一个三四岁男孩子骑着带辅助轮的自行车得意地掠过,爸爸跟在后面骑,一边提醒他要看信号要看走路的人,莉莉一下子被感动了,觉得这里的人跟新宿,跟中野都不一样,这里的人是诚诚心心过日子的,再老也要认认真真地挑两棵青菜,当妈妈的特特地跑去一家店里买好一点的豆腐,回去做一锅豆腐汤出来,当爸爸陪孩子骑车打球,这样的日子是她想过的,自己住在这里的话,心会定得下来,会好好过日子,不会再去新宿的赌场闯祸的。莉莉找到一家不动产看了看价钱,也不算太便宜,有电梯有电子门禁的新楼房也要借到八万多,但如果房子旧一点的话,即使离车站不到十分钟也不过五万左右,那她应该借得起的。莉莉急不可待地回去找到了阿兰介绍过的不
不动产,下一个周末就看了房,当场签下,莉莉也没想到,来日本后从到银座到新宿,住所从高圆寺到东中野哪里都不超过几个月,老阿哥笑过她是到此一游派,但她只看了一眼就在野方定了下来,一住十几年,一直到今天,儿子都十岁了,她还在那几家店买菜,买豆腐。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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