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早到晚----真的是太晚了,都半夜三点了。国华的周末就这样在忙忙碌碌中结束了。而此时的他却丝毫也不觉得疲倦。凌晨的空气已经比白天凉爽了许多。也许是因为天空中没有了明晃晃、火辣辣的太阳光的照射吧。繁星闪烁的夜空带给人们的感受是安详、平和与宁静。人们的心情不再像白天那样浮躁、烦闷和火爆。那种感觉绝对和夏天里阳光的猛烈照射是分不开的。
国华骑车往自己家的方向驰去。此时的他一边骑车一边回想着这一整天都忙忙碌碌的干了些什么事情。
白天,具体说是昨天中午的时候,他和马前途一起去马前途家见了马前途的父亲。他马叔叔利用自己在警察分局当副局长(听说还有转成正职的余地)认识不少三教九流人士的职业优势,介绍他们俩与一个在他管辖的范围内搞房屋拆迁及搬迁的人认识。他们几经商讨,决定尽快和人家见面。通过电话联系,他们和那个人商定好了星期一中午在烤鸭店见面,商谈有可能的合作事项。
“这可是个好苗头儿。”马前途兴奋的对国华说道。
“要是咱真能跟他搭上关系。要是他真能给咱弄一栋、半栋房子让咱装装、修修的,那咱干这行儿还真就有盼头了。”他继续说道。
“那可不。咱要是能干上这个,那可比现在这个歌舞厅好多了。不过哎,我还真是有些担心。干这玩意儿可比舞厅费钱多了。咱底子有限,到时要是出现罗锅上山----钱紧的局面那就不好崴了。”国华若有所思的回答着。
“多虑了你。放心。老话说的好啊----车到山前必有路。实在不行咱就找我爸管区内的某家银行问问,找人家借点儿钱?嗨,你甭想那么多了。咱走一步看一步。没有上不去的火焰山我跟你说吧”马前途既是安慰国华,也是安慰自己。
想到马前途说的话,想到那似乎很有可能就要看见一丝光亮的前景,骑在车上的国华无声的笑了。而就在此时,他的肚子却不合时宜的咕噜噜响了几声。
国华记起来了,他是和马前途一起吃的中午饭,那可是十几个小时以前的事情了。他们两个人从马前途家里出来后就直奔附近一家老字号的包子铺。那个包子铺虽说从来也没有过和“狗不理”一样响铛铛的名气,却也有不少年的历史了。因为包子的口味儿纯正,馅儿大皮喧,货真价实,来这里吃包子的人每天都是络绎不绝。很多老顾客居然还说这里的包子比“狗不理”包子要强百倍。国华和马前途两个人,一个要了三两包子,一个要了四两包子,就着稀饭西里呼噜一会儿就把中午饭解决了。打那儿以后国华就再没有吃过别的东西了。
“也不知道家里还有没有凉稀饭嘛的?要是有那就太好了。”国华暗自想到。此时的他心里充满了对稀饭、咸菜、大饼、馒头的渴望。
哦,他又记起来了,晚上在舞厅的时候雅芳曾经对他说过:
“郭哥,天气太热了。这段时间就先别教我练车了。等过了这段儿再说好吗?”他同意她的说法。同时还把自己BP机的号码顺便告诉了雅芳。
“行呀郭哥。现在成了名副其实的大款了。”雅芳笑着小声说道。
“别拿我打镲(开玩笑的意思)了。人家大款儿都拿大哥大。我这撑死了(顶多的意思)也就是一个小力巴(多指靠卖劳动力为生的穷苦人)儿。我说,有事儿就言语,千万可别客气啊。”国华回复道。
一想到BP机,国华立刻就想起了他不可能忘记的但却是最不愿意回想的悦子怒气冲冲的那张脸。国华觉得自己的确应该事先告诉悦子一声儿。哪怕悦子坚决不同意他的主张并和他锵锵(吵起来的意思)起来,哪怕他最后还是坚决地把BP机买了回来。可那样做的意义就在于他在形式上给了悦子以足够的作为一个妻子应有的权利和面子。现在可好,他因为害怕和悦子发生正面冲突而自作主张先买了BP机。本打算找机会再告诉悦子的。谁承想,因为女儿的一句话让事情提前泄露了出来,而且还是在老岳父家里,这就让悦子在娘家人面前彻底没了面子,她怎能忍得下这口气?她怎能不恼羞成怒呢?
国华真的是很不愿意和悦子吵架。他不愿意让女儿看见他们之间的矛盾和不协调。再者,悦子的嘴实在是太厉害、太能说、太不饶人了。有的时候国华明明是在理儿的,可和悦子说着说着就不知怎么变成了极其被动的“无理搅三分”的人了。这是他最最讨厌的事情,也是他不愿意和悦子多交流的主要原因之一。
骑在自行车上的国华很是伤脑筋,他知道这场因为买BP机而引起的不愉快才刚刚开了个头儿。结局如何?他心里一点儿底也没有。可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得硬着头皮顶着,因为事情是因他而起的,他必须承担后果。他只希望这件事情能尽快的结束。
国华在寂静的大街上骑得很快。白天马路上人来车往繁忙时需要三十多分钟才能到家的路程他现在只用了二十分钟就完成了。
国华轻手轻脚的进了家门,径直就奔着厨房而去。他把厨房的灯拉开,用眼睛四处踅摸着,希望能找到些吃的东西。他瞅见平时盛干粮的小笸箩里还有一个早晨买的烧饼和半根儿炸粿子(炸油条)剩在那里就欣喜若狂的连忙抓在手上狼吞虎咽的吃起来。三口两口把东西咽下肚,国华饥饿难耐的肚腹才稍稍好受了一些。他又给自己倒了半杯热水,唏嘘着喝了几口,然后就放下杯子无声无息的向小屋走去。
听见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悦子连忙在椅子上把自己的脊背挺了挺直,可她的眼睛却依旧没有离开手里那本儿看了一个晚上还没看完的《小说月报》。其实,她就是装装样子而已,况且那中间她还迷糊了一觉。门开处国华细高的身形闪了进来。看见始终没睡的悦子,国华似乎一点儿也不吃惊。
屋子里并不热。虽然电风扇没在小屋里,但悦子早已经把窗户打开了。夜半的习习微风静悄悄的从轻薄的粉白色的自制布窗帘的缝隙处飘进屋里,使整个小屋的空气既清新又凉爽。国华没有说话,顺手拿起脸盆架上他的毛巾和香皂盒就又转身出了屋。等国华再次进到小屋里时,他的全身都散发着一股白猫香皂的味道。
见国华似乎还没有要开口的动静儿,趁着他到五斗橱去拿干净的背心短裤时,悦子在他的背后说话了:
“都到这晚儿了,还不想说?我等了你一晚上,就是想听你几句大实话。我知道你累了。不用多说,几句就行。”
国华手里拿着干净的背心裤衩转过身来。
“等会儿。”说罢就又出了小屋。很快,他又折返回来,此时的他已经换上了干净的内衣裤。他顺手把脏了的衣服放进脸盆架下面的洗脚盆里,然后就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嗨。”国华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气。
“信不信由你吧。我根本就没想瞒着你。我就是不想和你吵架完了。真的就是这样儿。”国华眼睛看着地上压低了声音说道。因为夜深人静的,他不想惊动隔壁屋里的母亲和女儿,可又不得不说。
“等了你这半天就听了个这?谁信呢?谁信呢!我问你,要是我这样跟你说,你信吗?这么大的事儿你都不跟我商量,还在这儿倒打一耙,说是因为我。在你眼里我还有好儿吗?我是那样的人吗?你说,我真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吗?”悦子终于有和国华当面对质说话的机会了,一上来就火气不小,她紧盯着国华,可也还是压低了声音的。
“你为嘛不信?我是不是爱胡天(喜欢胡吹说瞎话的意思)儿的人你应该知道啊。我要是事先跟你说了,你能同意吗?你肯定得跟我吵啊。说白了,我就是不想跟你吵。”国华抬起头,看着悦子回应道。
“哦,你知道我要跟你吵那你为嘛还非要买呢?对了,到现在你也没说你买这个玩意儿到底花了多少钱。说啊。你要是真心的想告诉我,你不早就说了吗。”悦子说道。
“一千多。我没想不告诉你。我不是先说别的了吗。”国华解释道。
“好吗。一千多。你还真敢买。我真没见过像你这么烧包(钱太多,花钱买不实用的东西的意思)儿的。你说话哎就像你一月能挣两三千似得。你谁啊?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大款儿了?咱别做梦行吗?咱能不能实际点儿?咱能不能把脚丫子踩在酒地(地面的意思)上再说话?我告诉你说,你就是一个和人家一起开舞厅的,对吗?没必要一天到晚的装大头儿蒜玩儿。你不想过了是吧?这玩意儿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服穿?我还就不信了,不买它你还活不了了?”悦子的嘴又来劲了。说出的话一句句的都带着刺儿。
“开舞场的恁么了?开舞场也没少挣钱呀。再说了,谁说开舞场就不能用这个?开舞场的就不会踅摸点儿别的事儿干?我买这个不是玩儿,我是为了干正事儿的。我恁么不实际了?我就是说的心里话。这东西的用处可比吃饭重要多了。我说悦子,你能不能别一说话就专门捅人肺管子(说话专门气人的意思)?谁装蒜了?我凭嘛要装蒜?有那个必要吗?我见天(每天的意思)儿活的都很光明磊落。别光把眼睛盯着眼吧前儿行吗?要往远处看看。有的钱该花它就得花。再跟你说一遍,我这是干正事儿用的,不是儿戏。”国华压住心里的火气继续说道。
“嗬。我眼光短浅。我不识货是吧?你说的轻巧。该花的钱还就得花?!嘛叫该花的?嘛叫不该花的?吃饭穿衣不是该花的钱是嘛?一伸手就一千多出去了,你一天打几个电话?有必要非要买这个破玩意儿吗?哦,没有这玩意儿你还打不了电话了?你除了每天往舞厅里跑你还干嘛正事儿了?就你挣那几个破钱,禁得住这么花吗?你不吃饭了?你喝空气能饱吗?有那时间多为家里想想比嘛不强,过日子不容易!”悦子数落着。
“我挣几个破钱?有本事你也出去挣跟我一样的钱给我看看。我挣几个破钱?你花的时候恁么没听你说是破钱呢?我跟你说吧,为什么不愿意跟你说话呢?就是因为你说着说着就不着调了。这就是你等了一晚上想跟我说的话吗?行了。打住吧。我跟你没嘛可说的了。我累了一天多了,该睡觉了。”国华不想再和悦子多说哪怕是一句话了。
“还你累了。我不累吗?你挣钱我不挣钱吗?说的就好像我天天都花你的钱似得。我告诉你,我也挣钱!你以为这个家没有你就活不了了?是吧?不可能!不信咱就试试。谁离了谁都能活!我今天也告诉告诉你,你嫌我说话不着调?你说话就跟放屁一样!你不愿意跟我说话?你是谁啊?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呸!别臭美了。你四处扫听扫听,好人有开舞场的吗?干着下九流的活儿还愣充大爷呢?别给我摘面(丢人现眼的意思)了!你还真以为我上赶着你是恁么地?我告诉你,我早就受够了!我这根本就不是人过的日子。谁愿意过这种日子谁就不是爹娘养的!”悦子终于爆发了。因为声音一直刻意的被压低,她不能用音量明确的表达出自己的极度愤怒,因此,她就把这股愤怒转换到了肢体动作上。就在悦子话音刚落的同一时刻,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她突然就把手里的《小说月报》狠劲儿的往国华的脸上摔了过去。国华本能的用手一挡,杂志掉在了地上。
“半夜三更的你发哪门子疯?我警告你啊,别没事儿找事儿。我不理你知道吗?我再说一遍,我累了,要睡觉了。”国华看也没看悦子一眼,就拉过枕头径自躺下了。
“你警告我?你想干嘛?还想打我是恁么地?你打呀。你打呀。不敢打你就是孙子。行啊,既然咱俩都互相看不顺眼,那咱就分开吧。个人过个人的更好。”悦子没完没了。国华翻了个身把头冲着墙没有吭声。
“我说了,既然咱俩不对路子,那就得分开。你睡床上是吧?你行。那我就睡地上。”悦子说着就气鼓鼓的冲到床边从床上扽过自己的毛巾被和枕头就势在水泥地上一铺就躺下了。
听见悦子在地上躺下的声音,半天没动静的国华突然噌的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无声地下了地,走到衣柜前拿出一身长裤短褂迅速的穿好,登上鞋子,又拿起桌上的一串钥匙和他的BP机、钱包等物一开门出去了。
见国华真的走了,悦子也有些愣了。可是碍于自己的面子她没有追出去。悦子竖着耳朵,听到单元门轻轻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她突然有些后悔了。她后悔自己刚才在极度冲动的情况下说出的伤害国华感情的话。可是,话即出口已无法收回了。她起身上了床,躺在了国华刚刚躺过的地方,那里还残留着一股淡淡的香皂的气味。悦子伸手拉灭了电灯,在一片黑漆漆中闭上了眼睛。
“谁怕谁呀。爱恁么地就恁么地。”她那样想着,可眼睛却在不知不觉中有些湿润了。
作者:spot3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