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于谨率军猛攻柏谷坞。却不道柏谷坞虽然城池不大,但依山傍水,地势险峻。而且守城的东魏军战意高昂,凭据坚城拼死抵抗。西魏军虽然攻势如潮,柏谷坞却一时难下。更为不利的是,当战斗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候,却传来侯景主力大军正全速来援,前锋已经抵近至柏谷坞三十里的消息。
此时经过一番血战,西魏军在付出重大伤亡的情况下,已经在当前残酷的攻城战中逐渐占据了上风。西魏军前仆后继,蜂拥攀城,正在用生命和意志,一点一点压垮守军的抵抗。守城的东魏军毕竟人数有限,在西魏军的猛烈进攻下也是死伤惨重,虽然他们还在做最后拼死的抵抗,但柏谷坞被攻破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但就在胜利似乎已经触手可及的时候,侯景的大军却出人意料地赶来了,战场局面顿时变得复杂起来。现在西魏军前有坚城未克,背后又出现优势敌军,形势一下子变得极为严峻。如果处置不当,西魏军极有可能陷入腹背受敌的不利局面。稍有不慎,攻城西魏军就可能因为军心动摇而全盘崩溃,甚至可能全军覆灭于城下。
危难之中,方显豪杰本色。西魏军主将于谨深识远见,闻报略一思忖,已将当前复杂局面的内中利害因果想个透彻。无论如何,必须先攻下柏谷坞!如果在此时放弃攻城,转头迎战侯景,不仅放弃了即将到手的胜利,也将严重打击将士们的信心和士气。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以士气低落的疲惫之师,迎战优势敌军,前景不想可知。因此只有先攻下柏谷坞,占据这个要点,西魏军才能处于不败之地。也才可能凭据险要挡住侯景主力西进的通路。
于谨顷刻间便决心已定,当即孤注一掷,倾全力攻城。他一面命一直观战的左右两军杨摽、泉仲遵部出击,一面下令全军压上,争取在最短的时间里拿下柏谷坞。
只听西魏军中军急促的鼓声连绵震天,响彻云霄。原本严整如矩的西魏军本阵突然如水瓶乍破,大队的西魏军若奔流的洪水一般四下倾泻而出,直扑柏谷坞。汹涌的黑色的洪流势不可当,很快就漫过横尸遍地的旷野,汇入到了城下血光冲天的战场中。
城墙以外宽阔的原野一下子几乎全部被攻城的西魏军占据。衣甲大多为黑色的西魏军蜂拥向前,如同是无边的黑色潮水一般咆哮着涌向柏谷坞。而柏谷坞就好像是大海中露出水面的一块黄色的礁石,正在被黑色的浪涛一轮又一轮地反复凶猛冲击,已然岌岌可危,随时都有可能崩塌。
城墙的外立面上长梯密布,上面爬满了正在奋勇向上攀登的西魏军勇士,犹如是奔涌不息的潮水上的一朵朵形态诡异的浪花,正连绵不绝,此起彼伏地扑上城头。但勇士们往往还在半途就如同被如雨点一般砸下的滚木擂石击中,惨叫着四下坠落。仿佛是一个个浪花在坚硬的礁石上撞得粉碎,水珠四溅。而黑色的浪头却毫无停歇,只是一波又一波地向城上汹涌地席卷过去。
城外铺天盖地般漫卷而来的西魏军当中,左右两侧分别有一队衣甲服色迥异的队伍正在快速突进。他们步伐矫捷,行进速度远快过周边的同袍。远远望去犹如漫天潮水中两道特立独行的激流,不断超越前面的队伍,迅速地靠近城墙。从旗号上看,这两队人马却正是受命出战的左据建州刺史杨摽、右据洛州刺史泉仲遵所部。
此番西魏举国而出,其中除主力六军约五万人为中央军外,其余都为奉诏而至的各州郡乡兵,各归化藩部的部落兵。西魏六军由朝廷统辖,将士们是都是职业军人,一应粮俸兵甲战马器械都由朝廷供给。因此相对而言,六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是西魏军的精锐之师。而其它应招参战的乡兵和部落兵则多少有些良莠不齐,在装备和训练上都无法与六军相比。
建州刺史杨摽和洛州刺史泉仲遵都是地方豪强出身,他们的军队也都是自家招募供养的。杨摽所部多为河东义从,其中不乏随他转战南北的江湖豪杰。泉仲遵所部除了亲从以外,则多为来自洛州大山中彪悍好勇的蛮民。
这两部和于谨所部此番受命一同来攻柏谷坞。一路之上,于谨手下六军之一衣甲同一,队列齐整,军纪森严。而杨摽和泉仲遵所部却服色各异,军纪散漫,难成队列。两下相较,建州军和洛州军简直不像军队,倒更好似是一伙武装的游民。
于谨所部不由频频侧目,一时心底都有些看不上这些友军。甚至于谨本人都有些怀疑他们的战斗力,虽然布阵的时候将他们安排在左右两翼,但在战斗一开始的时候却并没有出动他们,而是直接命本部出战。
不料战事进行得出人意料的激烈,小小的柏谷坞竟一时难以攻克。由于侯景的援军迫近,于谨不得不孤注一掷,命全军出击,迅速攻克柏谷坞。等待多时的建州军和洛州军终于登场。
这两军平日没少受了于谨部下的白眼,心中早憋了一股气,一直想在战场上与六军见个高下。前番战况惨烈,建洛两州的将士们也深受震撼,暗自也更激发了要一展身手,先登克城的决心,杨摽和泉仲遵都反复向于谨请战。受命出击之后,两州的将士人人奋勇争先,竟是不断超越友军,抢先杀到了城下。
在战场左侧城下黑鸦鸦一片的西魏军当中,一彪服色,兵器各异的人马涌到了正浴血奋战的城下。他们和周边的西魏军将士差别显著,就如同黑色潮水中泛起的一大片白色泡沫一般。这片泡沫似乎被水下的暗流带动着,正急速地冲撞着宛如礁石般的城墙。
这群风格外观迥异的人马正中,西魏建州刺史、骠骑将军、肥如县侯并合阳县伯,合邑一千三百户的杨摽全身甲胄,横刀而立。
杨摽字显进,河东正平高凉人。杨摽的祖父、父亲都先后做过河东的县令,因此杨摽一门在河东地方颇有影响。东西魏分立后,杨摽归于西魏。杨摽的父亲曾为邵郡白水令,他因此与当地的豪强相交。当时大河以北都被东魏占据,杨摽自告奋勇潜入邵郡,发动土豪王覆怜等举事,相应者三千人,遂拔邵郡。杨摽因功封大行台左丞。他更遣间谍四下游说周边东魏军占据的城堡,旬月间,正平、河北、南汾、二绛、建州、太宁等十余座城池纷纷反叛,为西魏军占领。
真正使杨摽扬名天下的,是其后的建州之战。宇文泰以杨摽有谋略,堪委边任,便以其行建州事(代理建州刺史)。当时建州深入敌境三百里,杨摽率义从赶往建州,所经之处,不断有豪杰闻听他的名声而自备粮草前来相投。等到杨摽到达建州时,部下已经有一万人。杨摽先后击败东魏建州刺史车折于洛和行台斛律俱的大军,大获军资甲仗,以给义士,一时威名大振。
后来侯景攻陷正平,又遣行台薛循义与斛律俱合军围攻建州。杨摽见敌众我寡,孤军无援,腹背受敌,便考虑撤离建州,但他又担心新加入的义徒们会在形势不利的情况下背叛。杨摽先伪造了一封宇文泰的书信,派人假装从长安送到建州,信中声言朝廷已经派出大军,四道赴援。杨摽接到这封伪造的信件后,将其中的内容故意泄露出去,让所有的人都知晓, 安定人心。然后杨摽再命那些不太可靠的部下四出抄掠 ,筹措军资。等到这些人出发以后,杨摽率军于夜中拔还邵郡。西魏朝廷为嘉奖他在不利的形势下保全全军,即授其建州刺史。
此后杨摽长年在边境和东魏军对峙。东魏以正平为东雍州,遣薛荣祖镇之。杨摽设计袭克正平。邵郡民以郡东叛,杨摽率军攻而复之。后又攻破东魏南绛郡,俘其郡守屈僧珍。杨摽足智多谋,在与东魏的交锋中屡屡获胜,威名远播,就连侯景都对他十分忌惮。
话说杨摽率建州义从冲到城下,眼看一根滚木从面前一架长梯上滚落,将上面正在攀城的一长串西魏军士卒砸得血肉横飞,一扫而空。滚木落地后余劲不息,翻滚着扎进城下密集的西魏军中,又一连轧倒了好几个躲避不及的士卒,接着又向正冲上来的建州军们迎面撞来。
只见当前的一名建州豪杰大喝一声,飞步抢上前去,一抖手中的长矛,直向滚木搠去。只听“砰”一声巨响,长矛已狠狠地戳进了滚木中。来势不止的滚木顿时停住,如同是被钉子钉在了地上一般不再前进半分。再看力挡滚木的豪杰,只见他牙关紧咬,面上已挣得通红,但两条胳膊却像岩石一样只是纹丝不动
身后建州义从重重护卫下杨摽身量不高,生得隆准长颌,其貌不扬,然一双眸子却如同鹰隼一般锐利。只见他举刀向城上一指,沉声冷喝一声,
“登城!”
他身边数十命亲卫随之齐齐挺胸大喝,将他的军令高声传出,
“登城!”
战场上全体建州义从们闻声众口一声般高呼相应,
“登城!”
千人一起发声,顿时如巨雷凌空,骇人心目。
建州义从高喊出口,随即便狂呼叫嚣着蜂拥向城墙冲来。只见刚才那个力阻滚木的豪杰绰矛在手,向前疾跑几步,前足尖轻轻一点,已经纵身跃上了面前正被守军用撑杆顶得摇摇欲坠的长梯。
此人一身褐布袴褶,下穿大口袴,用两根布带缚在腿间,甚至没有披甲。这 人虽只是寻常平民打扮,却是身手不凡。只见他右脚在长梯上一蹬,却似犹如重若千钧,本已经被守军推离了城墙,正在向后翻倒的长梯“啪”的一声顿时已被重新压回了城墙。
而此人毫无停滞,接着下蹬的力量已经再度纵身向上跃起,飘飘然落在了长梯的半中。只见他单脚在横木上再只一点,便又高高跃起…。火光电石间,他就如同一只展翅翱翔的白鹤,几个起落便已跃到长梯的顶部,距城头仅咫尺之遥。在他在梯上纵身飞跃的期间,城上的东魏军向他连连发箭,却都被他眼明手快用长矛一一拨飞。
慌乱中东魏军将一根滚木顺着长梯滚下,想阻止他登城。但还未等滚木下落那人却已再度飞身跃起。只见滚木在空空荡荡的长梯上一落到底,而那人却轻盈地越过滚木,飞上城头。
只见那人在半空中挺身将手中的长矛直指城上的守军,像一只大鸟一般向城头降落下来。城上东魏军见了,连声呐喊,齐齐举起手中兵器,向他的落点招呼过来,想要在他落地的那一瞬间便将他万刃分尸。
眼看那人就要落在寒光四射的兵器丛林当中,却不料他用手中的长矛在一顶盾牌上一点,然后整个人借力反弹了回去。还未等守军做出反应,却见他如同一只矫捷的鹞鹰一般在空中一个转身,已经轻轻巧巧地落在旁边丈外的一个垛口上。
但落脚未稳,一个东魏军已经冲上来挥刀横斩他的双足,长刀带起的冷风呜呜有声。那人旋即再度跃起,避开这势大力沉的一刀。然他人尚在半空,手中长矛已经毫不留情地刺入了挥刀的东魏军的脖颈。这名东魏军顿时脖颈中鲜血如喷泉般狂飚,身体向后便倒。
登城的建州豪杰刚落回城垛,大群东魏军已经围拢过来,枝枝桠桠的长短兵器四下直向他搠来。那人用力在城垛上一蹬,却又飞身而起,几把长刀利槊擦着他的脚跟狠狠砍在城垛的上,激起一阵尘土。那豪杰在空中横矛直刺,又将一名东魏军戳倒,而他本人也借力转落在几步外的另一处城垛上。
但他甫一落地,便又有数不清的兵器向他刺来。只见这名豪杰犹如天外飞仙一般在城垛上来回翻腾闪跃,屡屡在寒光四射的刀丛槊林中化险为夷,还不时出手还击,每击必有一名东魏军应声而仆。
此时整个战场上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城头这一番激战吸引了,似乎人人的心中都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终于,那名登城的建州豪杰被蜂拥而上的守军逼得无路可避。他见势不妙,挥矛刺倒一名冲到近前的东魏军,然后借力一个转身纵身从城头上跃下。
城上东魏军见这名武艺高强的登城者终于被逼退,顿时欢声雷动。而城下西魏军则捶胸顿足,大呼“可惜!”
就在此时,近旁的一具长梯上,又有一人已经飞跃到梯子顶端。此人翦发缁衣,竟是一名沙门。只见他缁衣外罩了半身铠甲,左手举盾,右手一把长刀挥转如轮。
城上东魏军眼见他即将登城,抬起一块大石便向下砸去。那沙门见头顶大石落下,虎目圆睁,大吼一声,左手横盾迎上落石。只听一声令人心悸的闷响,大石正正砸在盾牌上,随即沿着盾牌滑落一边。那沙门身形一晃,几乎在长梯上站立不住,就要从半空坠落。那沙门怒吼连声,双腿微曲顿力,用尽平生力量方才稳住下盘。却不道木质长梯已经受不住这样巨大的冲击力,只听“咔吱”一声,长梯已从中一折两断。
只听一声狂吼,正在随折断的长梯迅速下坠的沙门脚下往梯子上重重一蹬,已腾身跃起,如同一只巨鹰一般堪堪踏上了垛口。还未等守军如密林般的兵器刺来,那沙门已举盾护身,如同一块陨石一般重重地撞入城上密集的东魏军中。东魏军不防这沙门如此悍勇,前面一连好几个士卒都被这力大势沉的冲击撞倒在地。城上原本密不透风的防卫顿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空缺。
那沙门撞进密集的东魏军中,旋即已腾身而起,只见他刀盾并举,挥舞如风,已与周围手持长矛利槊的东魏军拼杀了起来。只见他一边用手中的长刀左右乱斫,一边口中不住大呼,
“伽蓝!…”
只是这沙门虽勇,可惜身后长梯已断,竟无人能及时跟进接应。他在城上东魏军的重围中左冲右突,终于寡不敌众,身受重伤。那沙门见已无生理,便索性弃掉手中兵器,就地趺坐合十,口诵南无。东魏军一涌而上,刀槊齐下,将他杀死。
杨摽见部属攻城接连受挫,不由面沉如水。他正要下令部下继续进攻,却不料此时突然从战场的另一侧传来一阵巨大的喧嚣声,这喧嚣声如此响亮,竟盖过所有的声音,瞬间响彻整个战场,似乎也天地为之一暗。
在柏谷坞城墙的右侧,大群披发跣足的勇士正在蜂拥登城……
却说西魏军本阵右据,乃是征东将军、洛州刺史、丰阳县伯泉仲遵所部。泉仲遵为上洛丰阳人,家中世代为商洛豪强。泉仲遵的父亲泉企和兄长泉元礼曾先后为洛州刺史。泉企更被西魏朝廷授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兼尚书右仆射、上洛郡公。
小关之战时,东魏司徒高敖曹率军围攻洛州,泉氏父子力战据守。泉仲遵以勇决闻名,率五百人出战,因寡不敌众,乃退入城。泉氏父子坚守洛州十余日,最后弓箭用尽,就用木棒御敌。后来泉仲遵在战斗中被流矢中目,重伤不能复战,最终城陷。士卒叹曰,
“若二郎(泉仲遵)不伤,岂至于此!”
泉氏父子都被高敖曹所擒,泉企谓高敖曹曰,
“泉企力屈,志不服也!”
后来因窦泰兵败,高敖曹不得不从洛州退军。泉企和泉元礼一起被带回东魏,而泉仲遵因伤重,得以留在洛州。临行之前,泉企偷偷告诫泉元礼和泉仲遵道,
“吾生平志愿,不过令长耳。幸逢圣运,位亚台司。今爵禄既隆,年齿又暮,前途夷陷,抑亦可知。汝等志业方强,堪立功效。且忠孝之道,不可两全。宜各为身计,勿相随寇手。但得汝等致力本朝,吾无余恨。不得以我在东,遂亏臣节也。尔其勉之!”
乃挥涕而决,余无所言。闻者莫不愤叹。不久后,泉企死于邺都。
泉元礼则在押解的途中寻机逃亡。他逃回到家中,就和泉仲遵一起联络豪强,重新克复了洛州。西魏朝廷拜泉元礼卫将军、车骑大将军、世袭洛州刺史。沙苑大战中,泉元礼率洛州军前来助战,成为仅有的两只援军之一。泉元礼本人却不幸在战斗中中箭阵亡。
西魏朝廷再以泉仲遵为洛州刺史。
泉仲遵身负国仇家恨,因此他在与对东魏作战时总是极为勇猛。此番见西魏军猛攻柏谷坞连连受挫,早已按捺不住,几次三番向于谨请战。终于于谨因形势紧迫,最终下令总攻。
话说泉仲遵接到出战的命令,不由仰天大笑数声。只是这笑声中饱含悲愤,令人不寒而栗。泉仲遵生得虬髯豹首,面相不善,又一目已渺,用一块黑布遮了,此时仰天怪笑,却是说不出的凶神恶煞也似。只听泉仲遵笑了几声便戛然而止,转头用独目死死地盯住柏谷坞,内中却已是寒意如冰。
在他身后,千余名来自洛州山地的蛮民部属漠然而立。这些人皆是披发跣足, 相貌凶恶。他们衣装褴褛,更无人披甲,只人人腰插一柄截口大刀。
泉仲遵解开身上的披风,随手弃之于地,然后拔刀在手。泉仲遵猛然回首,用刀指着柏谷坞,对着蛮民部属大声喝道,
“娃子们,打下这座城,大家顿顿吃肉!连吃三天!”
蛮民战士闻听,本是漠然的神情立时起了微妙的变化。他们望着城池的目光顿时热切了起来,兴奋之情显得难以抑制。
泉仲遵高举长刀,怒吼一声,
“杀!”
然后他双镫狠磕马腹,坐下战马立即如离弦之箭一般向前窜了出去。
蛮民战士爆发出一阵如同夜枭般的呼号,纷纷拔刀在手,跟在泉仲遵向柏谷坞城下冲来。这些蛮民虽是跣足,却步如流星,跑得飞快,居然连续超越前面的西魏军,很快直抵城下。而泉仲遵战马被人流所阻,反而落在了后面。
蛮民们赤着脚从横在壕沟上面的长梯上飞奔而过,比所有的其他西魏军都利索。泉仲遵在壕沟前飞身下马,大步跨过长梯,直冲到城墙面前。他不住挥刀大喊,
“上!上!上!…”
蛮民战士冲进城下围聚的西魏军中,不管不顾地挤开上长梯,开始向上攀爬。蛮民们久居山地,翻山攀岩对他们来说本是平常,就见他们将大刀衔在口中,手脚并用,蹭蹭蹭,竟是跟猿猴一般灵活迅捷。
城下的西魏军本来已杀红了眼,因此对这些不守规矩的友军极为恼怒,几乎忍不住便要破口大骂。但不想这些蛮民身手极为灵活,光脚布衣竟比自己全身甲胄的士卒爬梯快了不知多少。带队的督将当下大喊,
“让泉使君的部属先上!”
他们让出几具长梯,便由这些蛮民战士全力登城,而六军战士则在旁用弓箭提供支援。
蛮民战士聚集到这几部长梯旁,开始向城上发起冲击。他们不仅攀爬速度极快,更手脚敏捷,甚至可以将身体挂在长梯外,灵活地闪避城上雨点般落下的箭矢檑木。而且,他们似乎比正规的西魏军更加勇敢,更不畏死。蛮民战士都没有披甲,几乎没有任何防护。冲在最前面的人同样也接二连三被从长梯上击落,但后面的人似乎熟视无睹,速度丝毫不减,仍毫无惧色地向上冲去。
只见一个蛮民战士一边快速攀爬,一边左躲右闪,不断避开向他飞来的箭矢擂石,三下两下已经快要接近城上垛口。就见他突然从腰间取出一个抛钩,直向城上抛去。这抛钩顶端是一个有三个带倒钩的铁爪,是蛮民们攀山上树的利器。
那抛钩高高落下,城上密集的东魏军闪避不及,早有一人的衣甲被抛钩挂住。只见扔出抛钩的蛮民战士用力狠拽抛钩后部的绳索,一股大力传来,被挂住的那名东魏军猝不及防,竟生生被从垛口拉了出来,头朝下直从城上摔下,发出渗人骨髓的惨叫。
似乎是个信号开启,攻城的蛮民战士纷纷取出抛钩向城上抛去。百十只抛钩如飞蝗一般落在城上的守军中,一个个东魏军接二连三地从城头上活生生拽下,惨叫声不绝于耳。
东魏军经过长时间血战,本已是伤亡惨重,剩余的将士也已经疲惫不堪。此时西魏军全军压上,攻势更加猛烈。东魏军已经感觉到捉襟见肘,难以招架。现在再加上这些身手矫捷,更不畏死的蛮民战士的凶狠进攻和这种闻所未闻的攻击手段,立时手忙脚乱,不由内心发慌,士气顿时有些泄了。洛州军攻击的这段城上的东魏军乱作一团,人人下意识地远离垛口,唯恐避之不及,开始不住后退。
蛮民战士的抛钩虽然没有挂到人,铁爪落地之后却是纷纷嵌在了城墙和垛口上。蛮民战士见状立刻顺着荡下的绳索开始向上攀援,那速度甚至比爬梯还快。最先的一名蛮民战士手脚并用眨眼间就已经攀到了垛口边缘,只见他双足在城墙上猛踩几步,顺着绳索就荡了上去。
这名蛮民战士刚踏上垛口,就被一名东魏军就冲上来用手中的长槊捅进了他的腹部。这蛮民极为悍勇,只见他忍痛用左臂挾住槊杆, 右手已将衔在口中的大刀绰在手中,随手狠狠一刀劈在这名东魏军的头上。这也用尽了他生命中最后的力气,这名蛮民战士带着刺入身体的长槊,像一块石头一样从城头自由落体跌下。被他砍中的东魏军虽然有铁盔防护,但也被这垂死一击震得眼鼻流血,当即毙命。
几乎与之同时,一个又一个蛮民战士从天而降一般跃上了城头。虽然他们 其中不少人还未站稳脚跟,就被打落城下。但还是有几个蛮民战士站上了城头,挥舞着大刀开始和东魏军拼杀在一起。接着第二波,第三波,…,越来越多的建州军杀上了城头。这些蛮民战士骁勇无比,他们手舞大刀不要命般只是在东魏军的人群中砍杀。只见寒光四射的大刀如飘雪般上下翻飞,东魏军如同翦草般一个个被砍倒,大群东魏军心胆俱寒,被逼得连连后退。
泉仲遵顺着长梯也冲上城来,他一边挥刀力战,一边指挥蛮民战士不断挤压当面的东魏军,扩大城上的占领区域。后续西魏军乘机蜂拥登城。苦战多时的西魏军,终于等到了这一关键的时刻。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呐喊几乎从战场上所有的西魏军口中同时喷薄而出,
“破城了!……”
这呐喊声如同春雷一般响彻天地。
东魏军一时军心大乱,西魏军随之开始在城墙的各个地方越来越多的取得突破 。几乎一瞬间,西魏军如黑色的潮水一般开始从城墙上四面涌入,仿佛拉锯许久的黑潮终于将残余水面的最后一块礁石吞没水下。
终于,随着一阵沉闷的响声,柏谷坞的城门被从里面打开。城外的等候已久的西魏军骑兵如狂飙一般冲入城中。
城外西魏军本阵的主将大纛,也随之开始缓缓前移。于谨此时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但他面上却是丝毫不动声色。这时传骑飞马来报,
“启禀大将军,泉使君已生擒敌将王显明!”
于谨闻报大喜,
“泉使君先登克城,又擒其酋首,诚大功也!”
这时又有探马来报,
“大将军,敌援军前锋距此只十里…”
于谨面色转肃,当即下令道,
“命泉使君、杨使君即刻扫清城内残敌。并修葺战具,准备抵御侯景大军。我自领骑兵前去拦击敌军前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