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秋狝收获颇丰,猎到的走兽堆积成山。晚上行辕里燃起篝火,拓跋焘与几位内眷坐于上首,大飨群臣。一时众人酒肉不吝,大快朵颐。拓跋焘边豪饮边审视着侍从清点猎物。杜至柔坐于他身旁,给他斟上沉酿的神麴酒。
“听说你今天受了惊吓,伤到没有?”拓跋焘观察着她的脸色身体,问道。
“妾不曾受伤。多亏殿下英明,为妾提前准备了铠甲。”杜至柔甜甜地笑着。
“阿兄,那副甲真不禁用,不堪一击。阿兄趁早检测一下军中战士的装甲,别等上了战场让敌人当活靶子射杀。”武威公主从旁笑道。
“好提议!是我大魏的公主!”拓跋焘赞赏道。
她旁边的赫连瑷瞪着她道:“明明是我先想到的!让你拔了头彩!”武威公主刚要张口说什么,赫连瑷抢先对太子说道:“妾还知道如何制造最坚固的盔甲呢!”
太子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点头笑道:“当年你爹的那把龙雀大环刀,多少人做梦都想得到。统万城攻下来的夜里我溜进他的宫殿里到处找,翻了个遍也没找到,结果差点出不去城。你们那个统万到底是用什么造的,牢固得竟如铜墙铁壁一般!为了这个城我可是吃尽了苦头!”
夏国都统万城,役使十万劳力、历时七载建成。城坦高约八丈,基厚三十步,上广十步,宫墙高约四丈,蒸土筑就,锥不能进,异常坚固。当年夏主赫连勃勃卒,诸子互相残杀,局势动荡,给了拓跋焘乘机攻城的动力。继任夏主,三姐妹的哥哥赫连昌见魏军来攻,率兵出战,败退入城,将四面城门牢牢禁闭。那坚可以砺刀斧的城墙如铁铸钢浇,任魏军如何猛烈,统万自纹丝不动。拓跋焘在城北大肆抢掠,掠得牛马十余万,俘杀民众数万后,无奈撤军。第二年,拓跋焘砍光了阴山的树木,征召了全国的工匠,夜以继日地制造出各种各样的攻城器具。云梯,攻城槌,投石车,他对着这一大堆器具发誓,定要拿下这牢不可破的统万。
然而最终这所有的辎重一个也没用上。拓跋焘在严密部署了进攻方案以后,出人意料的临阵改变作战计划。站在统万城底下,仰望这高不可攀的云中城堡,他突然对身边将领说,不用等后面缓缓而来的步兵主力和攻城器械了,就用自己带的这支轻骑攻城。闻者皆惊。从未听说用纯粹的骑兵攻城拔池的,何况才三万人如何攻城,更何况是天下最坚固的城?拓跋焘淡淡一笑:“用兵之术,攻城最下。必不得已,然后用之。如今我们带这么多器具远道而来,声势浩大,夏人会出来迎战么?久攻不下粮尽兵疲,才是真正的进退两难。用小股骑兵攻城,制造各种羸弱的假相,引诱赫连昌自己出来,自动放弃这天下最坚固的城池。”
这如何使得?拓跋焘那里,什么都可以使得。他有超强的自信过人的勇气,因为他没有退路。他和他带来的每一个兵的处境都一样。置之死地而后生,军士离家二千里,前面是战场后面是大河,破釜沉舟去国远斗,其锋不可当。想活么?攻入统万城,烧杀掠抢,赢了战争是唯一的活路。
之后他和他的军士们将欺骗演绎到了极至。赫连昌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看到魏军士兵面黄肌瘦地挖野菜,到处抢粮食,他没看到的是藏在营地里的一车车充盈的粮草物资;看到被暴戾的拓跋焘鞭打出逃投降大夏的士卒,看不到的是他们之前帐中的窃窃私语。只有少量骑兵攻城,孤军深入,既无后援也无补给,军中断粮,士气萎蘼,这一切的景象终于引得赫连昌相信魏军不堪一击,只要主动出击便会将其打败,匈奴人终于如拓跋焘所愿,打开城门全体出征,放弃了他们坚不可摧的堡垒。
然而这只是第一步。城外的野战更为艰难惨烈。老虎已出洞,猎手却避而不打。继续以骑兵引诱着夏人进入山谷。本想拖的他疲惫不堪再攻其要害,不成想天不助人风暴骤起,夏军顺风魏军逆风,漫漫尘沙夹杂着粗大的雨点砸向拓跋焘的面颊。沙尘暴虐天地昏暗,军心不定将士饥渴,是战是停?两难之间崔浩的一声断喝,决定了夏国的穷途。“千里制胜,一日之中岂得变易?贼前行不止,后已离绝,我军分队隐蔽出击,乘他们不注意攻打他们。风道在人,岂有常规可循?”
振奋人心的话语激励的魏国将士双眼充血,胫脉偾张。拓跋焘狂吼一声带领人马如箭一般射入夏军腹脏,顷刻间兵马相交,杀声震天,黄尘蔽日,人吼马嘶乱作一团。夏军主帅领匈奴骑军倚仗风势迅猛反击,精湛骑技左冲右突砍杀不绝,一时马踏残肢鲜血成泥。风怒吼雨狂泄,沙尘扑面,拓跋焘马失前蹄跌落地下,匈奴人瞬间围上来砍杀,手起刀落之间他的亲信侍卫用身体替他挡住刀剑拼死肉搏,拓跋焘趁机一跃马上,夺过长槊刺死夏军主帅,奋力前进之际沿途砍杀十数夏军骑将,如入无人之境。夏人万箭齐发,羽矢遮云盖日呼啸袭来,数只流箭射进拓跋焘手背和臂膀,血流如注。马背上生生拔下狼牙箭,寒光一闪反将匈奴大将首级斩落马下,血浸战袍。魏兵见他们的国主身先士卒独建奇功,个个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刀光起落之下血肉横飞天地变色。日坠谷底战局已定,拓跋焘抹掉脸上的血水,看着马下狼藉遍野的修罗场,唇边绽出冷冷的笑。
远处那坚不可摧的统万正敞开着大门,那里有宫女美人数万,府库珍宝无数。毛头小子连一刻都等不及,追着夏国逃兵直入统万城。战场上那位用身体替他抵挡刀剑的卫士,他的堂兄拓跋齐苦苦相劝不可入城,夜黑风高内有伏兵,就是不听。兄弟两个乔装改扮溜进城里,大夏国奢华之极的皇宫令他们瞠目结舌。宫殿里水榭楼台,檐牙高啄,廊腰缦回,锦绣繁荣,好一派富丽堂皇的天上人间。“蕞尔小国,穷侈如此,怎能不亡!”拓跋焘一面横征暴敛地将珍宝搂入怀中,一面谴责着珍宝原主人的横征暴敛。大魏贵族犹如没见过市面的毛贼,揣满了稀世珍宝满心欢喜地想要出城,却发现统万城门已全部关闭。他们的行踪早已被夏人察觉,只将城门关闭,便可瓮中捉鳖。魏国所有的兵力都在门外,魏主却关在城里。夏人弹冠相庆,这局面,等同于已将魏主俘获。那磨砺刀斧的统万城墙又一次逼的他发疯。坚实的城门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情急之下扔掉所有宝物,抓起一包女人裙子,连起来做成一根长长的绳索系在槊头上,吊出城外,城外的魏国全体将帅,目瞪口呆惊恐万状地看到他们英明神武的国主,顺着花花绿绿的女人衣物悄悄顺溜下来,月色下那张惊魂未定的脸,与调戏妇女被捉奸苍慌出逃的猥琐男子无异。
当年的小小窘迫被他一贯的神威扫入尘埃,而今统御四海的胜利者回想起那尴尬的一刻,哈哈大笑之后内心也不免留有余悸。那如鬼门关一样的城墙深深留在了他的记忆里。
“勃勃虽无治国才能,但修建统万城之举,还是有其深谋远虑的。国都山河环绕,易守难攻,敌人惧其险固,不敢轻易来犯。” 他喝了口酒,回想往事,长声感叹。
他的话音刚落,便有大臣晋言道:“殿下圣明。《周易》言道,王公设险,以守其国。汉时萧何亦有天子以四海为家,不壮不丽,无以重威之言,可见增峻京城,修建宫室之举,并非天家私欲使然,乃安定天下所使然也。”
“增峻京城…”拓跋焘沉吟着,过了一会儿,他抬头看向赫连瑷道:“据说统万城以蒸土筑就,如何蒸法?这要架起多少口巨锅才能把这么多土蒸熟啊!”
“哎呀,殿下想到哪里去了!”赫连瑷嗔声巧笑,娇态尽显:“所谓蒸土,就是将白黏土,白沙,还有垩灰按比例掺在一起,成为三合土。只因垩灰与水融合形成熟灰时,会生成大量的热气,远远望去蒸雾弥漫,不明就里的人们以讹传讹,便以为是在蒸土。那三合土再配上软糜子面和牲口血,施以夯板浇筑,这样造出的墙壁就会很坚硬。不过这样还不够,还有使其更牢固的方法,”她大口呑下神麴酒,满面红光情绪激扬:“ 关键步骤还有验。每造一个阶段,都需严格检验质量。当年是由叱干阿利亲自检验的。他用大力士持坚锥,若锥子锥入城墙一寸,就杀了工匠,再将他们的尸体一并筑入城墙里!看谁还敢不卖力。人皆怕死,由此才能造出磨砺刀斧无坚不催的堡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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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魏攻夏统万城之战,发生于北魏始光三年,公园426-427年。是中国历史上首次用纯粹的骑兵攻拔城池的经典战例。指挥者北魏太武皇帝拓跋焘,芳龄18岁,皇帝已做了3年。
不得不佩服拓跋焘过人的军事天赋,胆量和才能。
直到现在城墙里也一根草都不长,所以有人相信那建筑用土的确是被蒸了的,将里面的草籽都已蒸熟。不过现代考古人员发现那城的建筑材料是大量的石灰,古代叫垩灰,所以推测史书上所说的“蒸土”是指石灰遇水发生的化学反应。我采用这个说法。另外史书上虽记载工匠被杀并筑入墙里的话,但考古人士从未在墙里发现过人骨,所以也可能是瞎说。
统万城遗址值得去游览。这座城和特洛伊齐名。都是异常坚固并且用巧计攻破。马其诺防线也是。
统万城是至今保存基本完好的唯一早期北方少数民族王国都城遗址。遗址白色墙体,林立的马面,高耸的角楼,独特的“祟台秘室”结构和雄伟的宫殿楼观遗址,清晰地勾引出这座以“一统天下,君临万邦”之意而命名的大夏国都城的轮廓和规模。(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