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到了。为了防止孩子们在电脑游戏中昏昏虚度所有时光,我带她们到图书馆,亲自为她们选书。遗憾的是,孩子们对我那些开阔视野,增长知识的书兴趣索然,依旧继续她们的魔幻类故事书。失望之余,我捧起她们不碰的书,自娱自乐起来。读着读着,我被两本书吸引了,它们分别是儿童简易版的: The Medieval Times 和 The Renaissance 。我回首自己的成长足迹,不禁感慨个人仿佛就是整个人类历史的小小缩影。
我的童年,多由天性初心引导,既有东郭先生般的愚善,又有路见不平的侠义勇气。记得看电影"卖花姑娘",哭得出了声。记得幼儿园里曾因见不得老师的宠儿仗势欺人而挺身,结果被老师罚。记得小学里最差的坏孩子也爱跟我玩,而他单独跟我一起时一点都不坏。那时的我,有着上天所赐的悲悯情怀。每当清明学校组织去雨花台悼念烈士,我也说不出哪里不喜欢,好像就不适合我这个阶级调和论者。看电影里地主欺压佃农,或翻身穷人斗地主,我都悲哀。换了我,我会象托尔斯泰那样做个和佃农一起劳作的庄园主,或者做个勤劳的佃农,感谢拥有劳动吃饭的机会。那个时期的我,有点象古典时代的希腊和罗马,人文世界是纯粹天然的,丰富多彩的。我虽傻厚,却无比快乐。
我开始长大了,对世界有了更多的观察,知道了长大的代价必须是失去童真。为了减少跟周围世界的冲突,我开始包裹自己。在世界看来,我慢慢开窍懂事了。其实在放弃自我,迎合世界的时候,我内心的罗马帝国开始坍塌了。随着世俗对我的一步步征服,我慢慢地滑入了我人生漫长的中世纪。我漠视自己对人文的热爱,随大流地相信"数理化可以走遍天下"。我乐于被荣誉捆绑,丝毫没有认清这些多是生活给我挖好的坑。原本相信普天之下众生平等的我滋生了智力歧视,也高举丛林法则,信奉社会达尔文主义了。在一步步前行中,世俗的成功给我带来过虚荣的快乐。但失败的痛苦也同样撕裂我心。因着年轻执着,跌倒了再起,我的中世纪前期还有着所谓"奋斗"的浪漫,如同历史上的中世纪除了黑暗,也有骑士精神,田园风光,虔诚修士,动人爱情。我浑然不知自己在跋涉的路上已经离初心越来越远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扎根在内心之外的人生追求所能带给我的喜悦被消费得差不多了。再想寻求新的所谓突破已是处处碰壁。在外人看,我什么都有了,我却在玻璃囚牢里碰撞。我无奈地望着外面,清楚地知道,并非冲出去就是春天,只不过有稍稍更大的瓶罐在等着我。我对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这时候中世纪的黑暗真的笼罩过来了。我并不知我的"病因"来自长久的"自我丢失"。我依旧试图在错误的世界寻找良方,我相信自己是坚强的。现代社会,资讯发达,我可以利用搜来的知识信息自我诊断。产后抑郁,无兴趣病,中年危机,焦虑症,好像都沾点边,又好像都不是。如今人人都热衷围绕正能量,我显然成了负能量载体了。幸运的是身边总有好朋友不离不弃的。大家出谋划策:有说换工作的,可我分明已知天下乌鸦一般黑了呀;有说再考个专业证书寻求升级,可我怎么觉得我老板比我更不开心呢;有推心置腹告诉我家家一本难念的经的,我听了舒服不少,觉得自己的婚姻不比人差,可怎么一有纷争又低落了呢;有朋友说教会还是要去,我觉得去了十几年了,那里也有"皇帝的新衣",不能试上一辈子吧。我是不是离乡太久了,思乡太切了,所以反倒西风不相识了?是不是厌倦现代生活,抵制物质主义?我不断自问,却总无解,就好比那史上漫长的中世纪,虽然学术界已不再沿用"黑暗"一词,但不可否认那长长的岁月所成就的思想实在不够丰富,虽然也有过零星的火花,但却无法长久地照亮昏昧。
三个月前休假回来,我无心地在微信上晒晒照片,并写下片言只语的旅途感想。朋友看了,强烈建议我开博客。我本不以为然。好友却先斩后奏,为我注册了,并为我起了一个至今依然自觉得意的笔名。朋友的一句话把我震醒:"不征求你同意了。再来回磨矶,人这一辈子就完啦!"真的,蹉跎得太久了,就知道蹉跎太久了。至于荒废的是什么,依然蒙昧着。赶鸭上架地写起来了,却立刻就尝到"无心插柳柳成行"的喜悦。
写完游记,我并没有像朋友当初逗趣的:等江郎才尽,就出发开始新的旅行。随着笔端的流淌,心门自然地开启,我又看到新的感动想要记录。我带着思念和真挚写家族长辈的故事,带着感恩写自己遇到过的人和事,带着记忆和分析写自己一路思想的变迁和形成。在写作的过程中我不断梳理思绪,认识世界,也重新认识自己。最终我找到了那个被埋藏,被压抑了几十年的自己,那个当初为了适应世界而被不自信地扔弃了的自己。半辈子的时光,证明了仅仅做大众世界里的"正常一员"是百无聊赖的。每个人都是独特的自己,只有做回自己才有真实的快乐,才是不枉费上天所赐,不辜负生命意义的根本所在。我仿佛看到隧道尽头的光亮了!
朋友们说我变了:尽管依旧是那份瓶颈的工作,尽管还是琐碎平凡的生活,但我确是变了!由永远的波澜不兴,开始放出活力,显出欣欣向荣来!我终于迎来了生命里的文艺复兴。西方文明史上的文艺复兴歌颂人文主义,提倡自由解放,摆脱神学束缚,从而成就了人类历史上文艺和科学的繁荣兴旺。我则通过写作,意外地击中了自己多年作茧自缚的世俗枷锁。我要用我的文字,把附着在我身体心灵上的盔甲一片片地卸了,直到活泼轻盈的生命重新沐浴在阳光雨露中。我将继续写,直写到坚冰消融,写出春回大地。让我勇敢地象孩子一样傻吧,这才是上帝喜悦的。
这周朋友们约了吃饭为庆祝我博客点击过十万。我说我本不是为点击而写的呀,况且又是个虚拟世界的博客而已。朋友说,错,看看你在现实中的改变,你能说虚的无用吗?!是啊,心中白云,脚下黑土,虚中有实,实也为虚,本不可分,方为完美。感谢文学城,感谢读者和众多博主朋友,虽然博客多为自言自语,但是有你们,这世界实在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