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爱》_28

我喜欢无聊的事情。而且,我只做我喜欢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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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到宾馆,洗过澡小峰给沈菲打电话。沈菲周末住在朋友家,是她们实验室的一个单身女人。所以两人只是简单说了几句,就挂断手机。小峰躺在床上,抱着笔记本上网,这时突然感觉一个人的夜晚,真美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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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峰先查看信箱,然后又浏览网页。后来,他想起来了,于是开始研究“红头发”,发现原来红头发是由于黑色素皮素受体,Mc1r,基因突变产生的。这个突变出现在几千年前的北欧人群中。红头发的人对疼痛更加敏感,更易患帕金森氏病和皮肤癌。哈哈,小峰想,这下找到达克紧张的基因水平上的原因了。靠,他活着每天一定很痛苦,因为对疼痛敏感。在战争年代,被抓住一定会叛变,因为怕疼啊。小峰突然想到,那么说意志坚强的英雄和软骨头的叛徒,都是有着基因水平的原因啊。所以以后当兵也应该筛选的。他又再接再厉,找到了蓝眼睛的原因。那是发生在一万年前的一次基因突变。最早人类的眼睛,都是棕色的。在大约六千到一万年前的新石器时代,有一次大规模的迁徙。一群晚期智人从黑海来到了欧洲北部,而这一群人中有一个人的身体里的Oca2基因发生了突变。它使眼球里的黑色素减少,于是眼睛就变成了蓝色的。人类的眼睛有棕色、淡褐色、灰色、绿色、浅蓝色、蓝色。小峰这才知道原来并没有黑眼睛啊!而他从来不知道人还有绿眼睛。小峰忽然畅想起来有没有一只是绿的,一只是蓝的?或者洞穴人会不会有红眼睛的?或者突变出黄眼睛,黄种人黄眼睛,或者粉色的眼睛,那对眼睛像一对扇动翅膀的迷蝴蝶,忽扇忽扇忽扇忽扇,或者一对白眼睛,白眼珠白眼球长在一张白色的脸上……。在一个调查中,18%的人不知道自己伴侣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小峰在继续畅想着,人类10万年前从非洲出走后,不断的分开,渐渐出现了白皮肤、黄皮肤、直发、卷发、金发、白发、灰眼睛、蓝眼睛、绿眼睛、淡褐色的眼睛,从身体到思维开始发生变化,渐行渐远,由懵懵懂懂到知道了爱、恨,到爱恨交加。

直看完这些,小峰才想到了LSD。白天,达克告诉他,当年发明PCR的穆利斯就自己合成LSD在实验室里服用。达克还告诉小峰,当年穆利斯冻着放射性核素的冰箱里就冻着他的啤酒,而且他还在实验室里嫖妓、和女同事做爱。小峰惊讶的瞪大眼睛,问是真的吗?达克说是的。小峰说:哇,他的实验室简直像天堂。达克盯着小峰问:为什么?小峰顿时脸红了,心里说:Fuck;嘴上说:开玩笑呢。达克这才说:PCR发明后,分子生物学就变成PCR以前的时代,和PCR以后的时代了。而当年穆利斯提出他的想法时,竟然没有人相信这么简单的想法以前没人做过。他们都建议穆利斯先别急着做,去好好查查文献吧。可是穆利斯并没有急着做,他的实验都是一个日本裔的技术员做的,他的主要时间是喝啤酒,和冲浪。穆利斯的实验室离海滨只有几分钟的路程。小峰知道PCR非常传奇,也听说穆利斯是一个非常有个性的家伙,喜欢女人出了名。但他这时对LSD更感兴趣。一个快乐的药!于是,他又在google里打入了,L,S,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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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对夏雨讲:自从50年代起,LSD开始在作家、画家、音乐家、以及心理学家、精神病学家、化学家和社会名流中传播开来。到了60年代,欧美爆发了声势浩大的LSD运动。有数百万美国人曾经服用了LSD,从嬉皮士、大学生、到中学生,甚至小学生,都成为LSD的追捧者。

医生说:人类从信仰上帝最终变成了信仰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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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场声势浩大的LSD运动中,哈佛大学的心理学讲师利里博士是一个极为重要的人物。

1960年8月,蒂莫西·利里(Timothy Francis Leary)来到墨西哥,终于吃下了传奇的“神圣蘑菇”(Teonanacatl)。1957年5月13日《生活周刊》刊登了刚从墨西哥回来的人类植物学家罗伯特·戈登·华生(Robert Gordon Wasson)的文章。文章报道了马萨特克人(Mazatec)在宗教仪式中食用一种叫赛洛西宾的蘑菇(Psilocybin mushrooms)进入迷幻状态。美国社会由此开始知道了迷幻蘑菇的神奇作用。吃下蘑菇后不久,利里就感到了一种神秘的狂喜。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体验到这种内心情感。后来他把这次经历描述为生命中最深刻的宗教体验。回到哈佛,利里立即开始了致幻剂的研究,并很快从赛洛西宾蘑菇转到了LSD。在哈佛医学院的赞助下,利里和同事理查德·阿尔伯特(Richard Alpert)一起测试LSD,包括奥尔德斯·赫胥黎(Aldous Leonard Huxley),艾伦·金斯伯格(Allen Ginsberg)还有斯图尔特·布兰德(Stewart Brand)在内的大约四百人参与了实验。为了将LSD自由化,1962年两人创建了内在自由国际基金会(International Foundation for Internal Freedom, IFIF)。由于两人在校园内分发LSD的行为招来众多批评,迫于社会压力,1963年哈佛分别将二人除名。但利里在朋友和崇拜者的资助下,仍然继续传播LSD。先是在墨西哥的阿卡普文科后来在纽约米尔布鲁克庄园,举行他们的看上去仿佛永远不会结束的LSD狂欢派对。1965年当局以其女儿携带大麻为由逮捕利里,判刑30年(后被推翻)。这种显然是匆忙而且过重判罚。但它反而成就了利里,使利里在追随者心中变成了殉道者。1966年,时任加州州长的里根宣布LSD为非法药物,由此引发一系列抗议活动。1967年1月14日,迈克尔·鲍文 (Michael Bowen)发起了著名的“人类大聚会”(Human Be-In),三万嬉皮士在旧金山金门公园的草坪上看书,聊天,弹琴,唱歌。在聚会上,利里应邀做了一场演讲。在演讲最后他说出了:“Turn on,tune in, drop out”。这成为了嬉皮士运动最著名的口号。1967年的summer in love, 开始了。利里也成为这场反传统运动的精神领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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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里出生于马萨诸塞州,是家中独子。父亲爱尔兰裔牙医,酗酒,对利里管教严厉。在利里13岁时,父亲抛弃了他的母亲。利里从小在学校就表现出强烈的逆反性格。1938年,进入美国西点军校,后因屡屡违反纪律,被学校开除。二战时,在军中服役。战后,学习心理学。1950年,获得加州伯克利大学心理学博士学位。毕业后留校做助理教授。自1950年至1955年的5年间,可以说利里有着一份体面的工作,事业开始蒸蒸日上。但利里的家庭生活却陷入危机,不忠,酗酒,妻子在1955年自杀,为他留下了一儿一女。就在这段日子里,利里在日记中写道:“一个默默无闻循规蹈矩的普通雇员,每天早晨开车上班,加入到长长的车流,晚上,再开车回家,喝上一杯马提尼……。和几百万个中产阶级,民主党的支持者,智能机器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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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0年1月20日利里因持有大麻再次被捕。判刑20年。按常规,入狱时,利里接受了心理测试。他对这些测试的内容当然非常熟悉,昔日这位心理学家一直用这些测试,居高临下,窥视受试者的内心。但现在事情发生了一些变化。利里已身为囚徒,不得不接受监狱里蹩脚的心理医生的检测。不过结果还好,利里的回答显示出,这位心理学家的心理状态正常,属于性格保守、顺从的知识分子,尤其令监狱长官注意到的是,利里特别热爱森林和园艺。就这样他被安排做了监狱的园艺工。这个工作较为清闲,且环境宜人。利里经常一边工作一边和狱警聊天,继续推广他的LSD。警官们都喜欢这位哈佛教授(他们称他为教授)。需要园艺工的监狱通常属于风景较为优雅,看守级别最低的监狱,这样有时利里根本就没有人可以聊天,有时连狱警的影子都看不到,这就难免让利里教授感觉孤独。于是,在1970年9月13日,利里越狱了。

入狱进行心理测验时,测试官没有意识到,利里不仅熟知这些测试题的设计原理,有些试卷根本就是利里博士本人设计的,比如给利里测试的一份试卷名字就叫:Leary Interpersonal Behavior Test,利里人际关系测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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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狱后利里在美国极左派组织地下气象员(The wethermen)的帮助下,与妻子躲进一辆运货卡车,越境逃离美国。1971年利里夫妇来到瑞士。1972年,由于美国政府施压,利里被短暂地关押了一个月,但最终瑞士拒绝了引渡利里的请求。这一年年底,他的第二任妻子罗斯玛丽离开了他。但不久,利里就有了一个新的女朋友,哈考特·史密斯(Joanna Harcourt-Smith),一位瑞士籍的英国女人。史密斯和利里在一起后就改用利里的姓氏,直到1977年两人分手。他们先去了维也纳,贝鲁特,然后来到阿富汗。在喀布尔,利里被美国特工发现。虽然阿富汗与美国也没有引渡协议,但现在这里不是瑞士,美国FBI的特工直接在喀布尔机场将利里抓住,然后押解回美国。这时以强硬著称的美国总统尼克松已经说,“利里是美国最危险的人”。法官在审判中宣称:如果允许他自由旅行,他将公开传播他的想法。

利里被重新送入监狱。这一次,他跑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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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小峰早早结帐,离开旅馆。先去哈佛,很快地转了转。然后,来到科普利广场。这个时候,阴云低沉,布满天空。远远看去约翰汉考克蓝色玻璃大厦显得更加高耸,像是从云间垂下来的一条路。而三一教堂就坐落在这条通天道路的身旁,显得那么小。小峰走过去的途中,教堂就逐渐变得宏伟起来,而小峰心中的感动也随之渐渐消失。离它越近,他就越不喜欢它了。走到它的跟前,小峰不想进去。他在教堂前坐下,这样一抬头就看见了对面一街之隔的波士顿公共图书馆的麦金大楼。图书馆真大啊。那天在广场上,小峰徘徊良久。然后就走了。

下午打车去机场的路上,开始下雨。起初不大,但天气已经很冷,车窗上很快蒙住一层灰色的雾气,窗外挂满圆形的水珠。小峰用手擦了擦玻璃上的雾,窗外的水珠就在小峰的手指移过时变得片刻清晰,那每一颗水滴里都悬浮着一个波士顿的影子。但雨越下越大。很快,那些水滴里的波士顿就都融化在一片滂沱的大雨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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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起飞。穿越云层。进入高空。载着小峰,向纽约方向飞去。身后,彤云之下,整个波士顿正笼罩在倾盆大雨之中,离纽约距离不变,离小峰越来越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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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飞机上,小峰身旁坐了一个大胖子。两肘都架在扶手上,不然就没有地儿放,肥肉从他座位的空间溢出来,把小峰挤在一边。胖子没有看小峰就问他是不是日本人。小峰说他是中国人。然后胖子就开始谈起美食。小峰看见他的手像是用面包烤成的,手背隆起成弧形,显得又松又软。他说,世界上只有四个国家的饮食可以称为文化。他们是法国、意大利、中国和日本。他说他喜欢中国饭,但他不能理解包子。他试图说出包子的中文,但说不出来,最后就只好用又粗又圆的胖手指不停地敲打着扶手,用夹馅面包来解释。他说,包子馅儿的味道非常鲜美,但为什么中国人要把它包起来呢?,他说你看,意大利的披萨,所有的内容都在外面,完全是公开的,非常直观,你一眼就能看出来那里面都有什么东西,好不好,你喜欢不喜欢,一目了然;美国人的三明治要含蓄一些,有一些掩盖了,就像美国人,不够真诚,但也能从侧面看得清清楚楚;但是中国人的包子,你完全不知道那里面包的是什么!就像飞机上的黑匣子。但黑匣子是用来应付灾难的啊!那里面全是不幸的内容。如果一个商人说他卖给你的包子是猪肉馅的,而在里面放了牛肉那怎么办?放了很少的猪肉,那怎么办?或者根本没有放猪肉,或者放的是劣质的不新鲜的猪肉,那该怎么办呢?当然他不相信商人真会这么干,但是为什么不,哪怕是,在包子上面开一个小小的口呢?他非常困惑地看着小峰。小峰想,这纯粹是扯淡!在上面开个口子,那就是烧麦了。烧卖里面放进不新鲜的猪肉,你能看出来吗?他告诉胖子,包起来是为了使香味不散发掉,全部聚集在包子里。蒸熟之后咬一口,就浓香四溢,让香味在口腔里突然间地爆发,那境界是批萨或者三明治根本无法达到的。而且,你只知其名不能见其实,就会感觉特别神秘,所以包子的妙处就是包起来!胖子转向小峰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好像大梦初醒,却仍然不能相信已经醒了似的说:你看这就是文化。中国人的一切都是文化,都是神秘的。而美国只有business,一切都是business。然后他表情又重新变回困惑,讲有一次,他在中国,吃了一种包子。很小,但他一口咬上去时,里面却喷出了一大量的水,而且是滚开的水,把他的口腔烫伤了。怎么会是这样呢?胖子问,难道他们不怕伤害了顾客?不怕顾客和他们打官司让他们破产?而当他叫来了服务员时,服务员了解到事情的经过竟然哈哈大笑,还把其他的服务员叫来,并且周围的顾客看着他也都在笑。小峰只好忍住笑,心想那一定是开封的灌汤包了。后来胖子又说。他也去过日本,但也不能理解日本的饮食。量太少了,根本吃不饱,他每天晚上坐在餐馆里看见下班很晚的小个子男人,走进来,只喝上一小碗面,然后就满怀感激地离开。点头哈腰。他感觉,那只是向一个大口袋里扔进了一粒花生米。为什么呢?他看着小峰不解地问:难道他们真的能吃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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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MIT回到家,已经是晚上。沈菲要给小峰热饭,小峰说不用了,在飞机场已经吃过,现在不想吃了。沈菲问他技术学得怎么样?小峰一边去浴室洗脸,一边说:没问题。其实很多步骤已经做过了。洗脸时,他又大声告诉沈菲,达克很年轻。然后,拧开水龙头冲脸,冲了一半又停下来,扭过头再次大声告诉沈菲,说达克的方法其实和他的是一样的。他的点儿太背。他听了听,沈菲没有回答,就又告诉她:达克的文章已经发在《Science》上了。这时,沈菲在外面说:你的也会的。小峰说:这回很难了。就又去洗脸。擦过脸,小峰想索性洗个澡,考虑了一下是现在洗还是等到睡前再洗,现在有些累不想动,但到了睡前会更不想洗。于是,他这才又开始脱衣服。冲了一个澡,换上干净内衣后,感觉浑身轻松了许多。

出来后,小峰从行李箱里拿出电脑,开机,上网查邮件,沈菲问他对波士顿感觉如何?小峰说非常不错,然后又说,咱们有机会应该一起去一次。沈菲说,好啊,我们的确应该多旅行旅行。我很想去一趟墨西哥呢。

收拾好屋子,沈菲去洗澡。小峰这时又感觉累了。他关上电脑,打开电视,坐进沙发里看。

电视里正在播放一个室内剧。一群十五、六岁的孩子,不停地在说话。有一个亚洲女孩,一个印度男孩,剩下的都是白人,背景不断传来观众的笑声。小峰换台,又是一个室内剧,演员全是黑人,大喊大叫。小峰又换台,是一个选秀节目。一个长相难看的女孩,正在流着泪说着什么。镜头不断在流泪诉说的小女孩、被感动的评委或观众间切换。换台,卖车广告,换台,声音突然变大,是橄榄球比赛。小峰忙调小声音,再次换台。又听不清声音了。画面里一座豪宅,像一座鬼宅。里面一个富婆正在挑逗一个英俊的小伙子。小峰调大声音,但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是西班牙语频道。又换台,是新闻评论。主持人和一位嘉宾正在评论这几天的一条热门新闻。几天前著名脱口秀主播大卫·莱特曼,在节目里突然说:自己昨天上班时,发现家门前有一个黄色包裹和一封信。(有观众已经开始笑了,)信里说,他手里有莱特曼和手下数名女性员工在工作场所做爱的录像。让他交二百万美元买这些资料。(又有观众在笑。)莱特曼说他在电视台工作了快一辈子,从来不知道公司里还有秘密的摄像头。这太可怕了。(所有观众都笑了。)莱特曼马上报了警。(观众不断大笑。)但莱特曼说这事儿是真的,显得好像很委屈,(观众笑得更厉害了,)他向观众道歉,(这时观众席上的笑声开始变得犹豫了,因为,大家开始搞不清楚这到底是脱口秀的节目呢还是真的。)于是,一个热门新闻产生了。主持人说,敲诈莱特曼的是公司犯罪实录节目《48小时》的制作人。嘉宾分析说,莱特曼十分老辣,他的这一招使他保住了节目收视率。主持人也说莱特曼这手玩得真漂亮。他又说:莱特曼的妻子知道消息后就崩溃了。然后介绍:莱特曼今年已经62岁,3月份刚刚与女友拉斯科结束了15年的爱情长跑结了婚。两人有一个将满6岁的儿子。换台,是刑侦纪实。片子里正在播放一段赌场的监控录像,图像是黑白的非常模糊。第一个画面,一个女人从转门进入赌场,就消失了;第二个画面,这个女人正在离开赌场;重要的是最后一段在地下停车场的录像。这个女人刚走到车前,一个男人走过来,好像和她说了些什么。然后,男人离开,女人把车开走了。电视里说:现在关键是要找到这个神秘的男人。显然女人在离开赌场后被杀害了。小峰换台,还是广告,再换,好像是医学节目,但也可能是犯罪纪实。节目刚开始:

一个叫珍妮的女孩,在上大学二年级时,出现腹痛。开始不明显,没有在意,后来越来越厉害,而且是每天晚上十二点开始发作,到凌晨三、四点钟逐渐缓解,白天比较轻,或者就没有症状了。珍妮去医院检查,但是没有找到任何原因。结果一天夜晚,疼痛剧烈,珍妮不得不去急诊。在急诊仍然找不到病因。

小峰有些困了,昏昏欲睡地想:难道是同学投毒?他记得铊中毒有腹痛和脱发的症状,但珍妮没有脱发。医生最后只好开腹探查。

沈菲这时洗过澡,出来在小峰身边盘腿坐下,告诉小峰昨天晚上她是在宋姐家里过的夜,嗯,我知道,小峰随口应道。沈菲看小峰在看电视,就用手使劲摇晃他,说,哎呀,你听我讲嘛。小峰说:听着呢,听着呢。沈菲从他手里抢过遥控器,把电视声音调小。可是在调之前自己却凝神看了一会儿。电视里说:珍妮肚子被切开后,什么问题也没有找到,只好又缝上了。但奇怪的是手术后珍妮的肚子不疼了。沈菲调小声音,转向小峰,说:宋姐一个人住着一栋house,虽然不大但可漂亮了。小峰听了心里烦得慌。我和宋姐聊了一晚上。宋姐人特别好。一个人在外面,真是很不容易。小峰躺靠在沙发里,双腿伸直,两手放在肚子上,随口应到:谁都不容易,仍然在看电视。这时电视里有一个很轻的声音在说话:但是过了不久,珍妮又开始感觉腹痛,和过去一样,先是隐隐作痛,然后越来越厉害,而且总是每天晚上十二点开始发做。沈菲用手推着小峰的腿,说:你是不是现在不愿意和我说话。小峰马上用手抚摸她,说:我听着那。沈菲于是两眼闪着兴奋的光继续说:宋姐给我讲了很多她过去的事,她的经历非常离奇,简直不可思议。喔,是吗?那你说说。小峰显得并不太感兴趣,他仍然在看电视,但困了。沈菲一边起身去叠洗过的衣服一边讲了起来。

宋瑾是实验室的技术员。四十来岁,离异现在单身。沈菲一见就喜欢。她样子并不年轻,脸上已经有明显的皱纹,不是那种精心保养的中年女人眼角间的皱纹,从雪白的膏粉里透出的细碎的鱼尾纹,(让人看了有点发麻,)而是一些很扎实的皱纹,大大方方地停在脸上,平添一种成熟女人的风韵。她的手倒保养得很好,皮肤白皙。宋瑾吸烟,嗓音温和,但略带沙哑,这更让沈菲喜欢。其实,原来沈菲是不喜欢别人抽烟的。沈菲说:宋姐原来的老公是她大学同学,结婚后两人一起来到美国。在美国时,老公的想法就渐渐变了,不想再做生物,想出来经商。小峰有些犯困,他想,朋友晚上坐在一起,说说心里话,谈谈过去的往事,这多好啊!沈菲继续说:开始两个人很难,全凭宋姐一个人工作挣钱,关键是有一种恐惧感,对于未来毫无把握。后来渐渐有了起色。再后来老公开始赚钱,然后就像做梦一样。挣钱突然好像变得很容易。在一年的圣诞前夜,老公送给她一只价值2万美金的蒂凡尼钻戒。宋瑾拿起它时,就哭了。后来有一天,老公回家,面如土灰,像是一个腊人走进来。原来生意场上被骗了。虽然很惨,但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值得太大惊小怪。只是老公是独子,从小学业优秀,一帆风顺,没有经历过任何挫折,转眼面临要倾家荡产,他一下子就垮掉了。而这时宋瑾就显出了女人的韧性。她又一次把家扛起来。那一年,宋瑾32岁。小峰听见沈菲的声音在耳边响着,觉得眼皮发沉。而这时电视里的珍妮又一次被送到急诊。开腹后还是没有找到病因。医生怀疑是胃的问题。于是,给珍妮进行了胃大部切除术。术后,珍妮的肚子又不疼了。但小峰看见那个从赌场出来的女人死在沙漠里了。小峰看见沙漠里停着一辆车。那个女人就坐在车里。他的头突然向后一仰一下清醒了。他听见沈菲在说这个李先生就亲自开一辆黑色敞篷宝马送宋瑾回家。路上却出了一场莫名其妙的车祸。小峰又看电视,电视里在说一个叫珍妮的女孩的奇怪的腹痛。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了。手术后,肚子就不疼了,但过了一段时间,珍妮又感到隐隐的腹痛,说不清具体部位,然后开始逐渐加重。珍妮感到害怕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次珍妮再也不想去医院了,她开始尝试中医。先喝汤药,似乎有效。她高兴了一段时间,但慢慢就不行了,疼痛又在加重。于是,医师给她进行了针刺治疗。效果非常神奇,扎过之后就不疼了。但慢慢的,神奇的光环开始褪色,疼痛又出现了,并且一天天加重。珍妮快要绝望了。她非常害怕,到底该怎么办?是啊,该怎么办呢?该怎么办呢?小峰脑袋里一片嗡嗡的响声,突然头向前一倾,又醒了过来。只听沈菲在说:

后来他开始打她了,并且成了习惯。宋瑾告诉沈她:她被打倒在地,再从一间屋子拖到另一间屋子。如果她想挣扎起来,他就停下来再打。宋瑾说那是一种非常独特的视角:天花板在上空摇晃,墙壁四下里歪斜,头在地板上颠着,不时撞到迎面而来的桌子腿、椅子腿或门框上。小峰闭着眼睛在听,但那些声音的意义,渐渐变得模糊。沈菲继续在讲。光线这时变得很强。小峰眯起眼看见刺眼的阳光中停着一辆吉普车,里面有一个女人,他想走过去看看,但迈不动步子,阳光越来越刺眼,他使劲眯起眼,可还是渐渐什么也看不见了,他不知道是阳光的问题,还是自己的眼睛失明了,他听见隆隆的声音,才意识到那辆车是在很远的地方。阳光刺眼,难道这里就是死海了吧?小峰发现走不动是因为自己漂在水上,半个身子露出水面,沉不下去。机器轰鸣,一艘汽艇迎面而来。他突然头一震,又醒了。沈菲在打果汁。他想去睡觉,但不想动,于是又看电视。后来珍妮肚子疼得昏了过去,被送到急诊。她又回到医院来了。这一次,医生切去了她的十二指肠。小峰听见了妈妈的声音。妈妈就站在他们纽约住所的门外。不进来,站在门口不停地叫小峰的名字。沈菲果汁打好了,一边喝一边背对着小峰,继续讲宋瑾经历的那件非常奇异的经历:那时这个李先生在厦门走私。生意做得很大,连汽车都走私。他把上上下下都打通了,尤其是和武警的关系非同一般。而这件事就是起因于一天晚上,武警政委请吃饭。李先生来晚了。大家在等他。他进来后发现政委身边坐了一个陌生的年轻女人。然后大家开始吃饭。席间,那个女人把脸转向他,告诉李先生,她叫小云……

就在这时,沈菲听见小峰的鼾声。转头看时,发现小峰已经睡着了。她叫醒小峰,让他进屋去睡。等小峰走后,自己坐在电视机前,稍稍调大音量。珍妮接受了最后一次手术。手术摘除了珍妮的胆囊。在这次手术之后,珍妮的怪病就彻底的好了。但腹痛的原因仍然不知道啊!珍妮的腹部被切开了五次,胃、十二指肠和胆囊都被切掉了。家属想要起诉医院,可医院认为并无医疗过失,只是人体太复杂了。一个医生对着镜头说:不幸的是,至今我们对自己的认识还是很有限的。

 

 

淼~~ 发表评论于
写的非常好看。:))那部分诗意的语言充满想象力和张力。爱好诗词的作者写小说可以带给读者这些额外的享受,真棒。


立关于下面对于简萝网斋的回复,我个人理解这些变化也是一种节奏的控制,是充分彰显作者个性爱好的调味剂。 我对于生蛋的鸡还是比较好奇的,也想象了一下。 :))
发表评论于


谢谢简萝网斋的评论。喜欢这个评论。因为,有人看出来,这个小说里语言风格上的变化。我觉得小说第一重要的是语言;第二重要的是结构,即你怎么讲这个故事,(如果一个故事怎么讲都行,那就是八卦了);第三才是故事。我的确在写时试图用不同的叙述语言,平实的,简洁的,繁复的,罗嗦的(我觉得罗嗦是一种非常有意思也非常有力的叙述方式,而且是非常现代的,古代由于书写和印刷的障碍,不能罗嗦),后面还有一些很冷的叙述。现在有人体会到了,所以,用一种令人厌恶的表达方式,我要说:我非常高兴。
让人高兴易则易矣,难则难矣。


简萝网斋:
有意思。。很嘈杂,甚至芜乱,毫无遮掩, 将灵魂的角角落落一并坦露出来,无拘无束,不畏羞耻,却因真实立体而让人震撼,而具有深度, 而有力量,细腻,感性。 语言忽而平实,忽而唠叨得几乎让人生烦,忽而具有横空出世的诗意, 总有泥沙俱下的感觉。好像一道当地菜,你看第一眼的感觉是陌生,混沌,看不出眉目,几乎就像转身走开,而一旦尝了一口,又觉得里面颇有些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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