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爱》_44

我喜欢无聊的事情。而且,我只做我喜欢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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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毕竟现在有钱了,有购买力啦。

而就在这时倩文对夏雨说,我们要个孩子吧!夏雨听了精神一阵,他觉得自己已经有太多的话要对儿子说了。于是立即行动。过去倩文总是说夏雨缺乏行动力,其实也并不总是这样嘛。这次夏雨就显示出了他的极强的行动的力。不是决定之后很快就付诸了行动,而是在倩文的话音刚一落地夏雨就已经把她放倒了。但是他们并没有很快就怀上孩子,而是在第二天就已经怀上啦!

倩文喜欢孩子,而且是特别地喜欢。还在上大学两人做爱时,倩文就告诉夏雨,如果怀上了,她是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的,她绝对不会去打掉自己的孩子。这为两个人的性爱带来了阴影。那时大学里不允许结婚,更不允许生孩子,再早些大学里还不允许谈恋爱,当然从来没有明文禁止过性交。可是婚前性生活,在过去就一直是具有一定刑事犯罪色彩的不道德行为,直到夏雨上大学的时代,虽然已经普遍发生,但仍然是不被社会普遍接受的。而夏雨是了解倩文的,她是说到做到的。

当得知一下子就怀上了时,两人都由衷的高兴。倩文说她想做的事一定会做成;夏雨则认为这是自己的火力太强大啦,能让沙漠产出粮食,让骡子都生下小马驹儿。倩文说自己就是一台生育的机器,她还要生很多很多的孩子呢!夏雨说那他就纯粹是一匹种马。但生两个就足够啦。那时,计划生育的政策还很严,生很多孩子是不现实的。可是,这一次两个人的许诺都落空,谁说的也没有能够做到。因为,生下一个孩子后,就实在没有精力再要第二个了。而且,两人越来越少做爱。后来,夏雨就睡到另一间卧室去了。

在那次做爱时,倩文问夏雨想要儿子还是女儿,夏雨连声说:儿子,儿子。当时他们才三十多,但也快奔四了。孩子这时的到来,似乎为夏雨的生活带来了无限的希望,让他又快乐了起来。转过年,倩文为夏雨生出了一个可爱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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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这时,夏雨才意识到倩文把每一件事情都安排的有条不紊,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应该来的,什么也没有耽误;不能有的,什么也没有发生。倩文说,要有个孩子,于是就有了孩子。这样,夏雨看着他掌中的孩子说:就叫他小雨吧。夏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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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出生后,夏雷高兴,特地跑来绍兴,看看小雨,看看倩文,也顺便看看夏雨。夏雷结婚后一直没有孩子。这时,他已升到了公安部,做上了处长,事业顺利,但压力也大。夏雨看见弟弟觉得他已经彻底地变了,像个坏人了,黑社会的老大,而变化最大的是说话的方式、速度和声音,当然更大的是说话的内容和技巧。夏雨同情弟弟,知道他压力太大。公安部门里的斗争最残酷。因为,这个社会上比犯罪分子更懂得犯罪的就只有警察了啊!夏雨把这些告诉了夏雷,夏雷说:你懂得了犯罪就懂得了生活。说完夏雷笑了。夏雨这才又从他的笑容里看到了一点小时候的那个夏雷的影子。夏雷来到后给夏雨引见了一位同学,市公安局的廖处长。实际上,廖处长比夏雷年纪大,和夏雨同岁,这在地方上已经算是年轻有为,只不过和夏雷没法比。同学比同学,气死老同学嘛。廖处长来到时,无意间提醒倩文和夏雨,要小心看好孩子别丢了。他说这两年绍兴附近,有很多孩子失踪的案件。这一下触动了倩文的神经。看到倩文变得如此紧张,廖处长于是又忙安慰说,不过报案丢失的大多数是十五、六岁的中学生,而且都是男孩子。没想到倩文听了更加关注,反复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廖处长说,孩子出去了就再也找不着了。两年间这些案件不下二十起,大多集中在绍兴郊区的平舆等几个县。倩文听后,竟然伤心落泪,痛哭失声。夏雷、廖处长忙和夏雨劝慰倩文。倩文一边哭一边说,我没事;夏雨一边劝一边对夏雷和廖处长说,她没事,是产后焦虑症,产后焦虑症。不过夏雷也再三叮嘱他们要小心,因为从全国范围来看,各地都有很多偷窃、贩卖儿童的案件,有散发,也有集团犯罪。夏雷说:你们不搞公安不知道。还是要多加小心预防犯罪。犯罪随时可能发生在你的身边,而每个人都可能成为受害者。夏雷送廖处长出来时,特地问起丢失孩子的事情。直觉告诉他这可能是一起连环杀人案。应该并案调查。但廖处长说一直没有线索,所以也不能肯定各案是相关的。具体的不是他办理的所以知道的也不多。夏雷说,这两天他有时间,想看看相关的材料,廖说,他来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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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当廖处长提到男孩丢失案件时,倩文的过激反应引起了夏雷的注意,不过事情随后过去,他也就没有再多想。

有两件事对夏雷一生产生重要影响:一件是严打,张帆被枪毙;另一件是老曹。夏雷实习时在西安碑林区分局刑警队。那时曹警官带他。后来,夏雷一直觉得老曹就像他的父亲。夏雨对他说过,每一位大文学家都有一位文学上的父亲。所以他们心灵孤独,但并不孤单,有一位慈父守护着他们。但夏雷有时会感觉孤独,在深夜或者白天的某个时刻,就突然想起老曹,想念他。现在距离当初已经过去许多年,他工作了,进入了公安部。这些年来他有了很多的话、很多的想法和感触,想告诉他。但他不会再去拨打老曹的手机,和他还像个实习生那样,还像过去那样无拘无束地聊天,告诉他自己心里的话。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已经变了,现在已经不再是那个实习的大学生;还因为,老曹已经不在了。

老曹是土生土长的西安人。小时和贾平凹家是邻居。后来贾平凹成了名人,老曹他爸才发现,家里竟没有平凹的字。于是,他找到平凹要平凹幅字。平凹出了名,可还是那样憨憨的。他给老曹他爸写了一幅大大的字,还押上颗朱红的大印。老曹他爸看着字却拿不定主意了。这字大当然好了,但字数就少了,他也不知道是字大值钱呢,还是字多值钱。只是平凹已经爽快给写了,自己不好再多纠缠。平凹现在是名人了。所以,那天老曹他爸和平凹坐了会,平凹聊了不少,可老曹他爸总觉得和以前点什么不一样了。聊得客客气气但不得劲。可为了这幅字老曹他爸想来的还是对的。只是以后就再也没有去找过贾平凹。一回来,老曹他爸可又神气了。逢人就说自己和平凹聊过了,平凹招待他很好,对他很敬重,还特意为他写了幅大字。平凹的字现在可值一点子钱啦。他花钱请人把字裱好挂在了家里。后来有人出价要买,老曹他爸赶忙伸手张开了五个指头,让来人闭口,告诉他这是平凹专门写给他的字,多少钱都不卖!实际上是怕他说出来后自己动心就卖了。老曹告诉夏雷:他爸爸的心思是,等平凹走了再卖。那时能卖上个更好的价钱。这娃从小身子骨弱,可没想到越老越硬朗,他还活蹦乱跳呢,老曹他爸却先走了。说到这些时老曹先憨憨地笑,然后,才叹口气。现在那幅字成了他的宝贝。爸爸从小不爱读书家里穷,这字可算是值钱的遗产了。但老曹从来没有打算过卖掉它。每次一看到那幅字,不是想起了贾平凹,而是就想起了自己的爸爸。

老曹满脸像裂了口子似的皱纹,但他的年纪其实根本没有那么老,他那时正值壮年,头发花白了不少,刑警的工作的确紧张,平均寿命很短,可还在上中学时老曹就已经少白了头,那时他可既没有犯过罪也没有破过案子啊。认识老曹的人都说,他长成这样没有学中医真是可惜了。老曹平时烟不离手,茶不离口,抽的烟劲儿大得呛人,喝茶总是浓酽酽的,每一颗牙都是黄褐色的,有深有浅,像常年泡在水里的木桩。老曹喜欢夏雷。因为夏雷喜欢琢磨犯罪和老曹聊得来。他对于现在的那些年轻警官不喜欢,他觉得他们变了,和他们不一样。 夏雷和老曹聊天自然要聊到严打。当年老曹身历其中,印象深刻。给夏雷讲严打的起因时说,并不是像传说中因为唐山的“菜刀队”,而是1983年,发生在内蒙古牙克石市的6·16案。距牙克石十公里有一个地方叫红旗沟,那里有一个知青点。在知青点里有三个男知青,平时劣迹斑斑,都有前科。6月16号三人到牙克石市里闲逛,傍晚拉上遇到的5个朋友一起回去喝酒。八个人最大的19岁,最小的15岁。回到宿舍喝到半夜,几个人都已经醉醺醺的。在11 点30分,那三个知青中的一个从身上掏出一把匕首,拍在了桌子上叫嚣出,今夜要血染红旗沟。他问大家敢不敢?6·16案件由此开始。八个歹徒在长达十几个小时的时间里,残杀27名无辜者,其中一名75岁的老人,一名两岁的婴儿,19名男性,8名女性,还强奸轮奸了多名女知青。这件案子当时震动非常大,邓小平作出了7·17指示,严打由此开始。老曹感觉就是,严打刚过社会治安明显好转,但之后不久就会反弹。很多以前没有出现过的刑事案都出现了,比如,就是在严打之后,陕西出现了建国以来第一起碎尸案。当年他参加了破案,罪犯就是魏振海。他说魏振海是一个非常与众不同的罪犯。他酷爱读书,抓住后关押期间还是书不离手。

然而,老曹和夏雷真正感兴趣的不仅仅是如何破案,而是为什么人会犯罪?为什么社会上犯罪如此之多?又为什么如此残忍?夏雷曾对夏雨讲,普通人走在街上感觉其乐融融,但作为刑警,想的却是随时可能出现犯罪。夏雨总以为,这是他从事的职业让他过度紧张了。但夏雷知道实际上不是这样的,犯罪无处不在。老曹讲:所有的犯罪都有动机,或者在破案后总要分析出个动机,但这些分析是真实的吗?为什么会犯罪?什么时候爆发犯罪?仍然让他觉得难以理解。比如,6·16案,原来三个人不过就是社会不良青年,那时文革之后到处都有这样的孩子,但是,纠集了几个人之后,(其中有几个从来没有犯罪前科,)当他们聚在一起几碗酒下肚后,竟然作出如此残暴灭绝人性的大案,这是为什么呢?这个案子的动机是什么?即没有寻仇报复,也没有什么矛盾冲突。老曹自己有一个理论,它就是:在人的本性里有杀戮的冲动,这是一种本能或者天性,但同时也有抑制这种行为的本能。他说就像是闸门,如果闸门位置太低,那么洪水很容易流出来,或者说迟早会流出来;如果闸门足够高但太松,在外力的作用下也会轻易打开,那样洪水就一泄而出,当外力过后,很可能闸门又马上关上。而这个闸门很可能是脑里的某些激素或者神经元。他为此又给夏雷分析了马加爵的案件。

马加爵,男,汉族,就读云南大学生化学院,曾获全国奥林匹克物理竞赛二等奖,省三好学生。在大学即将毕业前的最后一个寒假,马为找工作,没有回家。一天,在宿舍打牌,因为被怀疑作弊,与室友邵瑞杰发生口角,邵说,你为人太差,难怪龚博生日都不请你。这句话刺痛了马加爵,也无端搭进了龚博的性命。马加爵随即决定要杀掉邵和龚。为实施杀人计划他先做研究,最后确定用锤杀,流血最少,威力最大。于是,他到旧货市场买了一把石工锤。为方便使用特地请店主把手柄锯短。没想到石工锤藏在宿舍楼的厕所里,竟然被人偷走了。于是马再次购买并锯短手柄。其间他还买来用于装尸体的黑色塑料袋,以及捆扎用的胶带,购制了假身份证以备出逃使用。一切精心准备完毕之后,意外发生。宿舍临时住进了同学唐学礼。而邵经常打牌到深夜就住在隔壁宿舍,为了清除障碍,马加爵决定先杀唐学礼。2月13日晚,马用铁锤锤击打唐头部致死,用黑塑料袋套住他的脑袋,胶带封牢,将尸体藏入壁橱的衣柜里,上锁。然后,清理完现场上床睡觉。14日晚,邵回宿舍睡觉,在洗脚时被马锤杀。同样处理后,放入衣柜。15日中午,马在清理血迹时,同学杨开红正巧进来,马于是又杀死了杨。这样在15日晚上,马加爵终于找到龚博,叫他去宿舍打牌,然后将其杀死。当马加爵把龚博的尸体放入壁橱时,三具尸体已经僵硬,龚博的尸体还是软的,马勉强把他塞进去。这时壁橱里挤满了四具穿着整齐,头上套着黑色塑料袋的他的同学的尸体。而马加爵锁好衣柜后,仍然在这间宿舍里生活了两天。17日才乘火车逃跑。路上假身份证被火车上的铁路警察查获,但他成功逃脱,随后前往广州。老曹说:马加爵的案件似乎没有明显的动机。他并非因为贫困仇视社会,相反他的成长还算是相对来说比较顺利,虽然家里较穷,但云南有很多和他一样贫困的学生,还有更多比他还贫穷的学生,四个受害者中三个与他的经济状况类似。另外一个难解之谜是,马加爵作案时极为冷血,精心准备,实施时有条不紊,杀人后,掩藏尸体,然后从容外逃。但是,被抓捕后马情绪反应竟然非常之大,去学校指认现场时,像完全变了一个人,浑身颤抖,指认回来后不吃不喝但求速死。那个冷血的马加爵哪去了?难道你不觉得这简直是两个马加爵吗?作案时的马加爵好像有邪灵附体。

老曹,在警校时枪法非常好。但夏雷发现干了这么多年刑警,老曹现在却好像不很愿意摸枪。老曹主张废除死刑,这在刑警中是非常罕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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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加爵死刑执行后,尸体火化。马的家人放弃了认领马的骨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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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实习的那一年令夏雷终身难忘。他总是禁不住回想。这时的夏雷感觉孤独而且孤单。转眼间,那些时光已经似乎那么遥远了。在47岁的一天晚上,夏雷偶然重读了马加爵案件的文章。不禁回想到老曹,那时他听完老曹的理论,觉得很有道理,也就是犯罪的能力是人类进化所必须的。他知道犯罪的冲动人人都有。但对于马为什么作案,又为何前后变化如此之大,也是感觉神秘,无法解释。但这晚他突然对这个案件中龚博的命运发生了兴趣。夏雷突然意识到当年马加爵的案子轰动一时,那时全中国有成千上万的人在谈论他,但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龚博这个死去的年轻的孩子。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他遇害的那一刻之前,又有着什么样的人生?他或许很勤奋,想依靠他的智慧和努力改变他的人生,但实际上他的命运却竟然是由两个的同学一次对话决定了,像两个球相撞,然后它又被击中。这样的思绪让夏雷沉浸在一种玄妙的冥想中。但很快他就清醒过来,发现这种思考是没有意义的。太多的刑事案件里,都会有这样偶然的受害者。思考他们的命运是没有意义的。但不久夏雷却又突然意识到,龚博的遇害可能只是显性表现出来的命运,而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是一种隐性的表现。也就是说,会有一些我们不知道的凶手,推手,更神秘的马加爵们,他们在他们的生活中却无端端地决定了我们的命运,甚至或许我们也是这样的凶手,马加爵。这样的思考让夏雷陷入了一个更加玄微的遐思里。不过很快他就又一次清醒过来,相信这样的思考也是没有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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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听到有男孩失踪时倩文的反应,夏雨都看在了眼里。于是,他回忆起很多年以前倩文在大学给他讲过的一件往事。

倩文告诉夏雨:那是在上小学时的一天,是一个星期天,爸爸妈妈都出去了,家里只剩下她一人。这是一个漫长而寂聊的星期天。整个下午她都在客厅里听收音机,后来一个人坐在客厅的地板上,无所事事,看见太阳从窗口斜斜地照进来,光线已经变黄,房间里的器物都拖出了一条长长的影子,影子不是静止的,所有的影子都在暗中缓慢地移动变形着,收音机仍然在响,但她早就不知道里面在说些什么了。后来,她拉开一个大柜子底下的抽屉。她已经记不清当时想找什么了,很可能只是出于无聊而随手乱翻。那个抽屉乱糟糟的,里面堆满了零七八碎的东西,家里人谁手里有了没有用的东西就会扔进去,然后关上抽屉再也不去管它,后来就没有人知道这个抽屉里都有什么了。现在她随手翻弄,偶尔拿起一个小玩意儿看一看摆弄摆弄又扔回去,然后接着翻。就这样她翻到了压在杂物堆的最底下的一本那个时候医院里的门诊病例,长方形,不大,棕色的牛皮纸封面,面写着妈妈的名字。她很好奇,拿起来翻开第一页,这时她又开始感觉紧张。病例上面的字是用圆珠笔写的,很简单但字迹非常潦草,好像是妈妈感冒了,第二页是复诊,更简单,第三页就什么都没有了,变成一页空白。这时,她却又翻过一页,还是空白,然后她翻过两页,三页,直到第四页,上面又有字了,字更多了,而且比较工整。小倩文仔细辨认,感觉心跳加快,脸在发热,上面写的好像是“流产”、“刮宫”什么的,而且她准确地辨认出了“胎儿”这两个字。那时的小倩文已经模模糊糊明白了这件事情的含义。她知道这是关于一个孩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她害怕了。难道她还有过一个小弟弟,但已经被妈妈害死了?为什么?小倩文浑身紧张坐在地板上,手中紧紧捏着那本病历本。她说就这样她僵坐了很久,然后蓦然发现屋子已经变得昏暗,她一抬头,看见对面客厅的一整面墙壁正被最后的夕阳映照成一片橘红色,四周昏暗,那一刻那片橘红色显得极为明亮,好像里面有另一个世界,倩文感觉一阵眩晕,那面墙光影美丽,哀伤至极。直到晚上,她还在伤心,想着他,他会是什么样子呢?他一定是又聪明又漂亮但会很顽皮,他会和自己一起玩吗?他当然会了。我们会一起玩一起看书写作业,她想她一定会对他很好很好的,她会爱他,因为他是我的小弟弟呀!倩文告诉夏雨。她不能理解妈妈怎么能如此狠心,把自己亲生的孩子从肚子里打掉?他们怎么能杀死一个孩子?在大学,倩文在告诉夏雨这件很多年以前的隐秘往事时,仍然语气哀伤。但夏雨不以为然,说:这怎么能算杀死一个孩子?倩文就生气了,她说,为什么不是?夏雨说:它还没有意识,不能算是真正的生命。倩文说:那杀掉一个新生儿也不算杀害生命了!夏雨反问,那受精卵也算生命?倩文说,算!夏雨较真,又说,那细胞、精子、卵子也都是生命。那样的话手淫就是大屠杀,那月经也是犯罪啊。可是那天晚上,夏雨却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不一定是个男孩。而更严重的是,他甚至不一定是倩文的完全的亲弟弟啊。这些夏雨倒从来没有对倩文讲过。但是,当时他想到了:生活里究竟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隐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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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雨喜欢绍兴啊!城市不大,但干净整洁。既现代又古典。信步而行,就走过了数百年的光阴。

绍兴城有超过六千五百年的历史。春秋时是越国都城。越王勾践就在这里卧薪尝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古城里的蕺山之上盛产蕺草。蕺草,也称岑草,又名鱼腥草,有一股特殊的难闻气味。《吴越春秋·句践入臣外传》中记载:“越王从尝粪恶之后,遂病口臭,范蠡乃令左右皆食岑草,以乱其气。”这就很有些美国生病,却让中国服药的意思了。鱼腥草是一味中药,能清热解毒。《本草纲目》云:散热毒痈肿。所以,如果当年越王服用了,倒或许可以除去内积之秽浊毒热,而医好了口臭之疾。不过,内火平熄,是否会消弱复仇的决心,就未可知了。

绍兴到处是水,到处是桥。城东箬篑山麓的东湖,与杭州西湖,嘉兴南湖,并称“浙江三大名湖”,自不用说。城内的座座石桥,简直就像水上迷宫。稽山园中,有十八座形态各异的小桥,架在蜿蜒的曲水径流之上,看似四通八达,一路走去却总将人带回原处。绍兴石桥不在庞大而在灵秀,有的桥,明明是石桥,看上去却很轻盈,若驭波仙子,就要凌空飞去;有的桥,则仅以一条长石,横卧水上,形单影只,像一幅现代艺术的装置作品;而最负盛名的要数“八字桥”了。八字桥始建南宋嘉泰年间,保佑四年重建,距今七、八百年。这座桥位于三街三河的交错点上,它由两桥构成,“相对而斜,状同八字”,桥上有人行台阶,还有车道,桥下有两洞,可以走船运。这可称为中国甚或世界最早的立交桥了。桥洞洞口石壁的转角处还有纤绳磨出的痕迹,可见当年舟楫之盛。然往日成烟,惟石桥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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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北京的路上,夏雷开始思考,发生在绍兴郊区的少年失踪案。失踪少年均为男性,12至15岁,功课不好,经常逃学,都爱玩游戏,家境有些非常富裕,有些比较贫困。他们去哪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是死,还是活?夏雷分析,这个年纪被拐卖的可能性不大,那么他们或者是被杀死,或者是被致残强迫去做乞丐。但后者不应该在一个地方,发生这么多案件。所以最有可能的是,这是一个变态连环杀人案。凶手很可能是在玩游戏过程中,结识这些孩子的。他的年纪,应该在20至30岁之间。夏雷对这个案件十分感兴趣。不过,到家之后,工作又重新开始,这案子也就渐渐被夏雷丢到脑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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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强住在平舆的大王村,距绍兴市不到四十公里。大王村是一个比较富裕的村子。村里的成年人大都忙着外出打工或者经商,留下的多是孩子和老人。这样大王村的景象就像一块生机勃勃的墓地。村里几乎家家都盖着三、四层的小楼,外面是白瓷砖,玻璃全是蓝色的,朱红大门,门上贴着已经破破烂烂的对联和门神,或者两个倒置的福字,几乎完全褪了色,但奇怪的是有一两家的却依然色彩鲜艳,而且竟然没有什么破损。每家的楼盖得都大同小异,站在村外的高坡上看时,村子里白花花的一片,泛着蓝光,像一片墓碑。这里每家的厕所都是在院子角落挖个坑,用水泥砌一下,有些连水泥也不抹。没有排污通道,屎尿堆在坑里,散发出阵阵臭气,苍蝇乱飞。村子里的路也没有人修,坑坑洼洼的土路一下雨就泥泞不堪,平时道路上薄薄的塑料袋被风吹着沿路飘浮,有些混在泥土里,进入了半地下状态,有些挂在树枝上。道路两旁堆着垃圾和泥土,时而走来脏兮兮的黄狗慵懒地用嘴在上面翻动。村外的那条河已经全污染了,变成黑绿的颜色,水面上浮着厚厚的白色泡沫,泛着比厕所还刺鼻的恶臭。

李强的父母兄弟都在外面打工,但他一直留在村里。李强从小比较乖,性格内向,聪明但不爱学习,和村里的男孩子们一样喜欢看破案和打打杀杀的港台录像。他酷爱画画,画画时一个人长久地关在自己的屋子里,一点声音也没有,让家里人担心,但出来时就会拿着一幅刚刚画好的画,引来父母一阵轻声惊叹。后来,他又开始喜欢做木匠活,有全套的工具,但他只是酷爱制作各种椅子,有不动的,有的竟然是旋转的,还有的能摇摆。家里有钱了,没有人管他。他话很少,但很会说话,知道怎么讨人喜欢。中学毕业后,李强去市里上了一个技校学了两年电脑,但就在快要毕业前他退学了。出来后,到过一家电脑店,打过一段时间的工,然后辞职了。之后做过歌舞厅的音响师,但不久又觉得没意思,后来干过装修去新疆摘过棉花,都是干了一段就觉得没意思,最后索性回家,反正家里也不用他挣钱。父母只是催他恋爱结婚,但他也没有找女朋友。在家时,他经常一个人关在自己的屋子里,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在干什么。

其实,李强是一直在琢磨一项发明。后来,终于完成了。那是一个木质平台,上面有一些不知用途的机关,李强把它刷上漆。做好之后他坐上去,在躺下之前右脚一蹬,平台旋转了起来。对,这就是李强的发明——智能木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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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酒吧看见一对情侣里打台球

外面很冷。酒吧里有一对情侣在打台球。两人都穿着牛仔裤。女的穿了一件高领灰色羊绒衫,男的穿了一件夹克,夹克显得有些小。两个人打的都不好,也没有用心打。只是男的打一杆,女的再打一杆。男的打完总是放下球杆,走到临近的一个高凳前坐上去,或者靠着;女的则一直站在球台旁,手里拿着球杆。两个人不说话,只是错身时,男的偶尔把手在女的腰间轻轻扶一下。酒吧里的人不多少。他俩打了一会儿就走了。走时女的穿上一件外套。穿时男的站在后面等,双手一直插在兜里,紧缩着肩膀,仿佛已经感到即将走出门外的寒冷。



2016/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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